闫弗定了定神,把来人请进了办公室。
这个人穿着一身中式的褐色暗花唐装,板板正正,手里拿着一串翡翠佛珠,通体碧绿,一看就价值不菲。
与这一身整洁的行头不符的,是此人的神色。头发乱糟糟,油腻不堪,面色憔悴,眼圈发黑。
闫弗和来人坐到了桌子两边。
对面的人还没张口,已经流下泪来,他掩面而泣,闫弗等他哭了好一阵,默默地递给他纸巾。
半晌,他终于开口:“我是吴卓昇的弟弟,我叫吴卓杰。”
他的模样和死者一模一样,高矮胖瘦都相差无几,看他如此神情,闫弗有点错然。
“我哥哥,是怎么死的?”他擦了擦鼻涕,眼睛通红,看着闫弗。“什么时候的事儿?”
“前天晚上九点多,我们接到报警,你哥哥在他的餐厅去世了。”闫弗回答。
吴卓杰又是一阵嚎啕大哭。
平静了一会,他转着手中的翡翠佛珠,口中念念有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原因是什么?”吴卓杰问:“怎么会这么突然?前几天我们还通了电话……”
“目前,从表面来看,是突发性的心肌梗塞,具体的……”闫弗抿了抿嘴唇,停住了。
他不能说出他心中对现场怀疑的话,因为一切没有证据,贸贸然讲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来,对死者家属来说,可能是一种伤害。
吴卓杰却警惕的捕捉到他的话头,哭声立刻止住了,盯住了闫弗,“表面看?具体的,什么?”
闫弗苦笑了一下,干巴巴的回答,“没什么,没什么?”
“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你的哥哥,吴卓昇,一直是单身一个人吗?没有结婚?也没有伴侣,是吗?”闫弗问。
吴卓杰听到这个问题,眼珠转了一下,没有直视闫弗,低下了眼睛,但是语气还算坚定。“是的,他一直一个人,唯一的亲人就是我。”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是闫弗的手机,法医来电。
闫弗赶紧接了。
“你在哪里?现在能过来吗?”法医的声音急促。
“在警局,没有问题。”闫弗听出声音不对,用眼睛偷偷瞟了吴卓杰一眼,不动声色的回答。
“怎么了?”闫弗问。
“尸体上的尸斑不对,具体的,你过来看看再说。”法医回答。
“好的,我跟死者家属马上过去。”
闫弗放下电话,转身面向吴卓杰。
“吴先生,现在,我们去看看你哥哥的遗体吧。”
吴卓杰怔了怔,擦干了眼泪,点了点头,“好的,好的。”
医院,停尸间。
吴卓杰一看到哥哥的尸体从冰柜里被推出来,一下子扑到上面,嚎啕大哭,哭声响彻整个房间,鼻涕眼泪糊成一片。
但是,他始终没有拉开尸体上覆盖的白布,不知道是因为毕竟是尸体,所以难免心生恐惧,还是忘记了。
闫弗沉默地站在一旁。
不一会,法医从外面走了进来,向闫弗走来。
“CT 结果出来了,有点儿意外!”法医脱口而出。
这时他又注意到闫弗身后的吴卓杰,然后用眼神询问闫弗是否应该说下去。
闫弗连忙介绍,“这是死者唯一的亲人,他的弟弟,你讲吧,他也有知情权。”
法医点了点头,“是这样,我们给尸体照了全身的 CT,发现确实有心肌梗塞的问题。”
“但是,”法医加重了语气,“有一个新的发现,死者的脑部也有梗塞的现象。”
“什么?”闫弗有点惊讶,“心肌梗塞和脑梗塞同时存在?”
“这说明什么问题?对不起,我不是医生,所以不太明白你的意思。”闫弗追问。
法医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抛出另一个新的问题,“而且,尸斑出现了,出现的位置也不对。”
“我看了尸体的现场照片,尸体被发现时,是面部朝下,趴在电脑前的。理论上,尸斑应该出现在尸体的胸部或者腹部的皮下。”法医继续说。
“但是,这个尸体的尸斑出现在背部。一开始,我以为背部青紫色的斑块,是心肌梗塞致死导致的普通斑块。后来发现不对,确实是尸斑。”
法医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闫弗和吴卓杰有点目瞪口呆。
“所以,结论是什么?”闫弗首先冷静下来,继续问。
“尸体同时有脑梗和心梗,以及尸斑出现在背部,与现场的实际状况不符。但是,我现在,还给不了你结论。”法医干笑了一下。
“我只说我的怀疑,第一,死者死亡时候是仰面朝天,躺着的状态的。”法医回答得非常严谨。
“第二,如果有可能的话……”法医看了看吴卓杰的眼睛,“我们需要做解剖,以确定脑梗塞和心肌梗塞之间的联系,这两个病症,到底,哪个先?哪个后?到底哪一个是致死的原因?”
“当然,我们需要死者家属签署文件授权同意,一切决定,听你的。”法医最后说。
许久。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思考,脑筋转得飞快。
闫弗首先发声:“仰面朝天,仰面朝天……所以,你怀疑死者被发现的位置,也就是餐厅,并不是第一死亡现场?”
闫弗的眼睛亮了起来,连上了,如果那不是第一死亡现场,死者是在别的地方死亡后,被移尸餐厅。那么,就能解释为什么现场那么的“干净”,那么的“正常”。
他仿佛在漆黑的地下甬道中发现一道萤火之光,抓住死死不放。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吴卓杰一边手里盘着翡翠佛珠,一边把佛珠放在心口窝。他闭起了眼睛,神情悲怮,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警察先生,请你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吴卓杰说,“这一切对于我来说,真的太过突然。而且,毕竟我们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我哥哥走得很突然了,要是再解剖了,我这……”吴卓杰哭得很伤心,断断续续地讲完话。
法医和闫弗不约而同地点个点头。
临走的时候,法医一脸犹豫,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对着吴卓杰诚恳地说:“吴先生,我知道你很悲痛,也很犹豫。但是,还是希望你尽快下决定。毕竟,越快进行解剖,就越快知道真相,也能越快地告慰死者。”
吴卓杰连忙点头,表示自己会慎重考虑。
闫弗开车把吴卓杰送回了他住的酒店,一路上吴卓杰还是一边哭哭啼啼,一边用手盘着他那串翡翠佛珠,口中念着阿弥陀佛。
安顿好吴卓杰,天色已经不早了,可是闫弗还是没有回公寓,他回到了警局。
一根又一根的抽着烟,脑子在飞速旋转,下一步,到底该做什么,怎么做。
首先,他给 Wanaka 当地警局的局长 Peter 打了个电话,简单地说了说今天法医对尸体的疑问,以及自己对现场的疑惑。首先,他请求对现场进行进一步的调查取证。还有,闫弗想让局长签署搜查令,他想去死者吴卓昇的家里看看。
此刻早已过了工作时间,洋人对工作和私人时间分得很清。局长 Peter 接电话时就已经非常不耐烦,又听闫弗说了这么一大通,更没有好气。
Peter 严肃的告诉他,从目前的得到的所有资料来看,这仅仅是一起疾病引起的猝死,是意外。镇上一向治安良好,几乎没有恶性案件的发生。如果,你不能证明这起案件有被重新调查的必要,我就不能为你签署搜查令。
闫弗放下电话挠了挠头,心里直骂娘。
洋人做事一板一眼又节奏奇慢,如果是在国内,找找关系,一顿酒,祖宗十八代都能查出来。
没办法,只能一步一步来。 明天先说服吴卓杰同意解剖尸检。
然后,是目击者,目击者是关键。不管是本案的第一目击者餐厅服务员 Ben,还是有可能偶尔目击移尸过程的路人,或者有可能找到的相关监控录像,都是重要的证据。
晚上十点多,闫弗走出办公室,他已经下定决心,明天要见一见,目前唯一最容易找到的目击者——B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