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颜的眼睛里忽然起了一层水汽,她不能确定,她眼前的大雾,究竟是因为她的眼泪,还是真实存在的客观事实。
那片雾一直到坐上欧阳宇飞的车,开出去老远,才在欧阳宇飞递过来几张纸巾后,消失了。
“孟颜,下车。”
孟颜回过神来,发现欧阳宇飞已经将车停好,站在车门边替她拉开车门。
孟颜懵懂着下了车:“这是哪里?”
“一初中。”
孟颜脸色一白:“一初中?我们为什么来一初中?”
“因为一初中是你的母校……也是——”欧阳宇飞顿了一下:“许若琰的母校。”
孟颜默不作声。
欧阳宇飞看了她一眼:“孟颜,你好像忘了,你和若琰也是初中同学。”欧阳宇飞沉默了几秒:“真羡慕你们,那么早就认识了。”
孟颜气馁。
有什么好羡慕的。羡慕她和他现在连同学情谊都不复存在了吗?
孟颜一直认为,她和许若琰的分手,是上天一早的安排。
因为她和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同学情谊,更别说其他。
那是初二的时候,许若琰转学到她的班级。老师带着他站在讲台边,让他自我介绍之后,问他想在新班级里考第几。
许若琰大声说:“考第一。”
孟颜记得当时全班哄堂大笑。
孟颜笑得最响。
她凭什么不笑。
她是这个班的班长,一直在班级里考第一,无论是成绩、还是体育、文艺都十分出色,是全校树立的典型。现在这个穿着土里土气的吊褪裤子、勉强看出是白色的球鞋、皮肤黑黑的农村娃不知天高地厚地说想考第一,孟颜怎能不笑出眼泪。
放学的时候,孟颜的一帮死党,在孟颜的授意下,跟在许若琰的身后,齐声高喊:“吊腿裤!黑脚丫!吊腿裤!黑脚丫!”
孟颜心里那个爽:“哼!臭小子!让你不知天高地厚!敢叫板我孟颜!让你再说考第一!”
接下来的两周,孟颜更是抓住一切时机嘲笑许若琰。
可是没几天,孟颜就感到苗头似乎不对。
两周后的作文课上,语文老师说:“上次那个命题作文,有一篇写得特别好。现在我给大家读一读,大家说说好在哪里。”
孟颜信心满满地期待老师读的一定是自己的作文,甚至她在老师开读之前低声念了自己作文里的第一句。没想到,接下来老师读的,竟然完全不是自己的那篇。
孟颜傻了眼。
老师读完之后,问大家:“知不知道这篇作文是谁写的?”
“孟颜。”大家齐声答道。对于此类事情,同学们早就习以为常。
可老师却说,“不是。这次孟颜的作文,写的也不错。不过这篇作文,是许若琰同学写的。我非常高兴,咱们班又出了一个才子。”
同学们极其惊讶,孟颜更是震惊。
震惊之后是气恼。
气恼之后是愤怒,对,恼羞成怒。
恼羞成怒之后是仇恨……对许若琰的仇恨。
这种仇恨在期中考试之后,就变成了深仇大恨——许若琰居然真的考了第一,超过了孟颜。孟颜长这么大,头一次考了第二。
而且,随着许若琰各个方面的优秀之处慢慢显露,尤其是他带领班级的足球队夺得了年级第一之后,他在班级里的威望越来越高,孟颜发现原来围绕在她身边的死党,居然有几个投诚到许若琰那边的战壕里去了。
此后有一天,下间操回教室,许若琰走过孟颜的旁边,故意将孟颜的桌子撞歪,还回过头笑嘻嘻地看着孟颜之后,孟颜和许若琰之间的仇,结大了。
“孟颜,你知不知道你刚上高中的时候,很厉害?”欧阳宇飞的问话,将孟颜拉回现实中。
孟颜勾了勾嘴角:她很厉害吗?如果真的厉害,她就不会惨败到今天这个地步。
欧阳宇飞继续道:“我还记得,上高中的第一天我注意到你,是因为你在早自习时突然莫名奇妙地发飙,抡着小褥垫就将许若琰从教室里打了出去,令全班同学瞠目。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和若琰,初中也是同学。”
孟颜吸了一下鼻子:不是她莫名其妙地发飙好不好。是许若琰在校门口嘲笑她“你去一年三班,我也去一年三班,怎么是我跟踪你?”令她哑口无言在先,然后又在下早操回教室经过她旁边时将她的桌子撞歪,脸上还是那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令孟颜大为光火。她抡起小褥垫,披头盖脑将许若琰打得一溜跟头跌出了教室。
这件事的后果,是他们俩将在初中结下的仇恨,成功带到了高中。
高中三年,他们俩掐得鸡飞狗跳的时候更不在少数。到最后,竟然成了死对头。
这种境况,一直持续到大三,她向他表白之前。
孟颜一直记不清她是如何从和他水火难容的境地,一步就蹦到向他表白的。
他说:“你弹古筝真好听。”
她信了。
他看着她笑:“骗你的,难听死了。你还真信。”
他说,“你穿这件裙子好看。”
她信了。
他又看着她笑:“骗你的,难看死了。你还真信。”
他说,“你真傻,是个傻丫头。”
她不得不信。
这次他没笑:“骗你的。”
一直到他说:“我喜欢你,孟颜。从初二开始就喜欢你。”
她也信了。
一直到最后他带着一脸温润的笑,在那轮圆月下对她说:“孟颜,我爱你。从今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
她流着泪也信了。
后来,她接到他的分手信,那上面写着:“骗你呢,你还真信。”
此时她才彻底醒悟,原来,她一直在上他的当。
现在想来,错不在他,错在她轻信誓言。
是她不知不觉沦陷在他那片温润的笑容里。
孟颜的眼前又起了一片大雾,那片大雾让她根本没有看清一初中的样子。
“孟颜,你想不想见若琰一面?若琰他现在黛城。”
孟颜这才明白。
欧阳宇飞如此费尽心机将她骗到黛城,怎能是旧地重游这么简单。
可是,她还去见他干什么?
没有什么比分手多年的情人再度重逢时,恰好赶上人家老婆孩子热热乎乎对照她形单影只的事情更令人尴尬的了。
博同情吗?
实在没必要。
她孟颜什么都没有,尊严还是有的。
孟颜不敢摇头,她怕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