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四
元平
何四生活的时代比较特殊,骨他自己的话说,什么都赶上了。
人的性格千差万别,从大类上分,何四属于“有好活计没好脾气”“给个棒槌当成针”“眼不揉沙”的那类。
二十三岁那年,高中毕业又下了两年乡的他被分到哈达街食品公司当会计,属公司白领。当时,公司革委会主任、食品公司党委书记李发紫很看好他,便着力培养,算是“第二梯队”的。别人都说这小子命运好,他自己也很得意。
有两件事使何四的运程发生了转折。
李发紫相中他,想让他当三女婿,便托人说媒。他通着媒人的面儿说李三丫像《骆驼祥子》里的虎妞,就是打八辈子不棍儿也不娶她。被媒人添油加醋地报告给了李发紫的夫人。三天后,他被 发配到库房管白条猪。
李发紫酒后拉扯女库管员,别人装看不见,他大喝一声:不要脸!不久,何四因为“库存白条猪水分不足”“根据工作需要”又被发配到食品公司的一个卖肉点杀猪卖肉,人送绰号“白面屠夫”。
从此,这个不会顺情说好话、看人下菜碟的“白面屠夫”,过去一路婚事看好、前程看好,现在是门前冷落鞍马稀。
一晃三四年过去了,愣是无人问津。二十七八的他有点着急,家里人更急。因为,那时,人们十六七就定婚了。
父母做主,请来了七大姑、八大姨,吃尽了何家四口人一个月的细粮和咸菜疙瘩。终于感动了何四的老姨。她临走时,含着眼泪对何四的父母说,姐姐、姐夫,我不会白吃你们的!
三天后,一个白净高挑的姑娘出现在何四的面前。这姑娘很开明,一见面就表示,我不嫌你是捯猪肠子的,你也不要嫌我是扫大街的。不过,得我父亲点头。
让人想不到的是,第二天,杀猪的行当突然像猪血一样红了起来。凭票供应,猪肥肉成了抢手货。手执大砍刀的何四这一刀下去,就显得格外重要。
这一日,李发紫的女人也排到了买肉人的队伍里。看着看着,分外着急——肉案子上的肥肉所剩无几了。她急中生智,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何四面前,戴上了红袖标(那时这玩意儿好使),掏出了革委会委员工作证(能抵现在的执法证用)。
何四眨吧下眼看了看红袖标,又认真地看了看工作证,嘿嘿笑了两声。突然,他把工作证扔出很远,这是个啥玩意儿,后边排队去。
在一片哄笑声中,李发紫的女人面如猪肝。她恨恨地喊,小杀猪匠,你给我等着!
李发紫的女人眼睛像灯泡一样盯着何四的漏洞,机会还真来了。
就见一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没有排队,径直走到何四的肉案前。
何四点头致意、面带微笑,“喀嚓”一刀下去,刚好把一块最好的肥膘带着一大块猪油砍给了那个老头。
李发紫的女人当即戴上红袖标,像小旋风一样冲到队前,大喝一声,他为什么不排队?你为什么专给他挑肥的?通着这几十号人,你得给我说清楚!
这时,人们跟着乱了起来,纷纷向前冲,大喊着,说清楚!说清楚!
何四脑门子的汗就出来了,脸像死猪肝一样。
他吭哧了半天,突然大吼一声,你们都给我站回去!你们谁给我当老丈人、老丈母娘,我也给你们砍肥肉!
不知是人们是被何四鲜血淋漓的刀子吓着了,还是被何四的吼声“喝退曹军”了,人们又站回了原来的位置,李女人也吐着舌头退了回去。
第二天,公司召开了批斗大会,给何四一个“开除”的处分。
何四上台做检讨发言,他说,我知道我不对,可我不后悔。我快三十的人了,搞不上人儿,快急死了。我得感谢,是那老头答应把闺女给了我。昨天,要不是他,就是我亲爹亲娘老祖宗我也让他排队去……
何四一刀砍没了自己的铁饭碗,在那个靠工资吃饭的年代艰难困苦是可想而知的。过后,多少人问他,你后悔吗?他都笑笑,看着媳妇不回答。
后来,何四干些帮助别人买猪杀猪类的活,相当于“杀猪助理”。他也从不耍贱蹭滑,实心老意地给人家干。
几年下来,何四练就了两手绝活:一是见猪知斤两,不差半斤;二是见猪识病否,知啥病。
经过了国有企业体制改革后,哈达街食品公司变成成了李发紫的大红食品公司。
基于何四的为人和技术,李发紫不计前嫌,亲自三顾频频去请何四给他当副总经理,许诺的薪酬非常诱人。
何四去了,还是那么实心老意。
五天后,他就再也不去了。
别人问他为什么,他说,不是同路人。
失去优厚待遇的何四,照样起早贪黑地杀猪挑摊儿卖肉,媳妇起早贪黑地扫大街。每天凌晨三点钟,他们一起出来,也算夫唱妇随。别人问他,怎么不去挣大钱?他说,这样挺好。
过了一段时间,李发紫的大红食品公司却出事了。公安、工商、食药监从大红食品厂查获了大量病死猪和禁用的食品添加剂,李发紫“进去了”。
别人都说,是何四告的状。
何四听后,不置可否。仍然杀猪卖肉,过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