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仙
元平
哈达街有两外名人,都是有名的算卦先生。
何半仙和曹瞎子是一对生意对头,因为他们在一条街摆卦摊儿。为了生意,他们不得不有意贬低对方抬高自己。
今天,历来不正眼看曹瞎子的何半仙破天荒地走进了曹瞎子的小黑屋。
曹瞎子从何半仙进门时的脚步和笑声就断定何半仙来了。他就故意“左青龙右白虎前有照后有靠乾坎震巽十八道”地念,做出一派古圣贤和当代大师的姿态。
何半仙一进屋就大叫,老前辈大爷,你忙啊!
连叫三声,如与木头桩子说话,毫无回应。何半仙只好上前一步,晃动曹瞎子的肩膀,老前辈,你怎么不搭理我啊?
曹瞎子头也不抬、眼也不睁(自然也睁不开)地说,哟,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啦?我成了前辈了?有话就说!
他就差“有屁就放”了。
何半仙双手抱拳往前一躬说,对明人不讲暗话,对尊者不吐狂语,晚生有事求你老人家帮忙啊!
曹瞎子就正了正屁股说,求我?谁不知你是半仙之体啊,不仅能说会道能掐会算能文能武,而且能写会画能歌善舞,什么事能求着我啊?
何半仙说,谁不知道你老人家虽大字不识一个,却能听出来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丑是俊,是穷是富,前知八百年,后知五百载,就是《推背图》也曾得到真传,屋内的苍蝇也能分出公母啊!
曹瞎子说,你不是说我眼瞎心也瞎、这辈子瞎、下辈子瞎,最多瞎猫碰个死耗子吗?
何半仙说,老前辈,你不是也说过我睁着眼睛说瞎话、守着骆驼不吹牛、说句话得上山那边去听吗?这事儿就过去吧,我今天一来给您老人家道歉,二来真的有事相求,三来嘛是谋求共同发展啊。
曹瞎子说,共同发展?以前你到处宣扬我黑,一卦要了九百九,我那是对有钱人啊。我曹瞎子算卦四十年,没坑过穷人,没向穷人要过一个大子儿。你我相互贬低,两败俱伤,你终于认训上去了?你直接说事儿吧,不要跟我拽词儿了。
何半仙说,前辈,我摊事儿了。
曹瞎子说,说事儿。
你知道前街那郑秃子不?
曹瞎子不耐烦了,说事儿。
何半仙说,他夫人找我算过卦,其实我哪知道她是郑秃子的媳妇啊?我就说,他先生有桃花运,还不止三个呢。还说他家三日内会有一场架要打,多少得有点流血事件。
曹瞎子问,你能算出来?
何半仙不好意思地说,瞎蒙呗。她让我破蘸,我告诉她新屋有害,扒掉就好。
曹瞎子笑了,你会破蘸?
何半仙说,瞎蒙呗。
曹瞎子一墩茶缸子,你别“瞎瞎瞎”的,那叫“盲”。
何半仙这才意识到,通着矬子不能说矮话。继续告诉道,果然,他们两口子因为小事起了纠纷,他老婆就说了郑秃子找女人云云,郑秃子一怒之下把饭碗削在了他妻子的头上,负气找他的好哥们儿喝了三天酒打了三天牌。
曹瞎子说,你是祸事精。
何半仙说,他老婆一想,这“流血事件”算是应验了,准是新盖的门房在作祟,就找人把门房扒了。郑秃子回来一看,可急了,给老婆过了堂,老婆就招出是我算出来的。郑秃子就给我打了电话,说明天他找个明白人算算,要是我顺嘴胡咧咧,就割了我的舌头、阉了我的人,让我断子绝孙!
活该!曹瞎子暗自得意。
何半亿急了,别介。我想,他明天肯定来问你,你要是和我算的一样,他就不会把我怎么着了。
曹瞎子沉吟半晌,说,我没念过一天书,你是大学毕业的文化人,我送你几句诗吧。
何半仙抻着脖子,等着他给开出“灵丹录药”。就见曹瞎子手执毛笔,蘸满墨水,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今日不随浊流去,
他日祸事免纷纷;
蛊惑他人终害己,
抛却仙念做凡人。
何半仙听罢大怒,说你这是坐山观虎斗、落井下硬石。你为什么不抛弃算命做凡人啊?
曹瞎子喃喃道,做凡人做凡人,我从三岁知道自己是个瞎子时就想做凡人啊!可是,我是个没有生活能力的残疾人啊!我看不见外面世界什么样,就只能靠算算啊,能做一天“凡人”我也就不干这个营生了!
何半仙黯然而退。
思前想后,他来到郑秃子家,拱手陪罪,许诺赔偿。
从此,哈达街再无何半仙,却在不远处的门面房冒出个“何记对夹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