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凶
元平
王五快餐店鸟枪换炮了,从一个小店改成了王五大酒店。
王五的夫人,在开业典礼上致完辞,回到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眼望丈夫的遗像,眼泪扑簌簌流了出来。十五年前的一幕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
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王五从五楼坠下死了。公安人员进入现场,发现门被撬、屋被翻、满地碎纸片儿。侦察员老胡和小李仔细勘察了一上午,一无所获,只好把满地的碎纸片儿拿回局里,对了起来,发现竟是一本日记,现摘录如下:
1月8日
我从第N毛纺厂支走了最后一次工资,厂长告诉我下岗的还有吴副厂长呢,你是党委副书记就要带头,回去没准能成个“款爷”呢。
我垂头丧气地走出工作了二十八年的工厂,想到在印刷厂上班的妻子也有五个月没开支了,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这是我成年后这是第一次流眼泪,以前都是我把工人撸得哭鼻子。
4月15日
在家这几个月,越想越生气。我真的除了当副书记就什么也干不了吗?李麻子因为偷布料被厂子开除了,现在成了千豪大酒店的老总,我还不如一个鸡鸣狗盗之徒吗?
人得有志气,人要有创业精神,我的政治课都是给别人上的吗?
下午,我和妻子商量,决定倾家中所有,再向亲戚朋友同事借点钱开个快餐店。十五万要是两年回本的话,以后就是个钱母子哩。这样鸡生蛋,蛋生鸡,再过三年,我又是一人物。
5月23日
今天和媳妇吵了一架,她说我还是当过副书记的人呢,就知道租房装潢,啥关系也协调不好。现在好了,钱借了、房子租了,开不了业,鸭鸭葫芦钻腚——进退两难。
我想说,政府鼓励个体私营经济的发展,纳税人是应该得到支持的,谁知道开个小店会有这么多庙得烧香?可是,和媳妇说没用,和有关部门我又不敢说。
怨我吗?工商说,没有环保局的手续我们不能发证;环保局说,“居民反响强烈”,我们不能批;居民说,我们只和物业公司对话,你和我们说不着;物业公司说,你要是不在外出烟道、倒垃圾我们不管;环保局又说,出不了烟道你怎么开饭店——我跟谁说去?
不干不知道,一干才知道我还有那么多“婆婆”呢。
8月28日
今天是儿子开学的日子,学费还没有着落。租下的房屋四个月了,手续总算办下来了。
还是李麻子的药方好使:磕头、送礼。
曹瞎子说,今天是个好日子。
我的店终于在一阵欢快的鞭炮声中开业了,朋友们还送来了贺礼。
我高兴啊,喝得烂醉如泥。醒来时妻子告诉我:公安来了,问在中心城区放鞭炮是认打(拘留)啊还是认罚(款)啊?城管来了,问谁让你们私自挂牌子的,拆下重安,罚款两千。环卫来了,说没办垃圾证,一次罚款一千。税务的来了,说没申报纳税,补交一个月税款,罚款两千。工商的来了,问管理费没交就敢开业,是认停业啊还是认罚款啊。防疫部门来了,说你这也没有张贴上卫生领导小组啊,罚……
我还没听完,又吐了一地。
10月28日
开了两个月的饭店,十八个部门来收了费或罚了款。
昨天,我和妻子算了一下账,再开下去就得把老本儿搭上。
听街道办说,下岗特困家庭能享受每月568元的贫困补助呢,比开这个店强。
12月31日
明天就是元旦了,今年我很难过。以前的这个时候,会有人送礼的。没想到,这568元的补贴也不能及时发。
正想着,公安的来了,给我送来了两袋面;城管的来了,给我送来了孩子下半年的学费;环卫的来了,说你们两个人没收入,可以到环卫处工作,到个体店收费,挣提成;税务的来了,送来200元钱,让我们过个快乐的新年;工商的来了,说你们可以办点什么,我们是有优惠政策的;防疫部门来了,说下岗办证免收工本费——自然,街道的、报社电视台的都来了……
我又上电视了。以前是讲企业的思想政治工作,今天是讲这个冬季很温暖。
驴年1月8日
下午,保险公司的小黄又来了。保险这玩意儿看来真“保险”,能保他妈八辈子险!她算的账也不知对不对?要是对的话,孩子上学的问题能解决、老婆的新衣服能解决、给老人的养老费能解决……
王五死后第八天,听说案子破了。
王五的妻子就来打听王五案的进展情况,办案的老胡正在对着王五的最后一篇日记发呆。
王五的妻子问,案子破了?老胡说,嗯,你那有个保险单吧?
王五的妻子说,有一份。谁是凶手?
老胡说,从对三个目击者的证言看,他是擦玻璃时走神儿掉下去的,手里攥着抹布。要说凶手嘛,是他自己,那份保险单算是帮凶……
回忆到这里,王五的夫人拿起“改善投资环境,保护中小工商户利益”的文件慨叹道,要是现在,这事儿不一定发生!王五啊,一点难关,你走什么神儿呢?
说完,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