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远远望向街市的方向,早已分不清是沙匪放的火还是街市本就点燃的灯火,二人置于高空之上,下方一片狼藉废墟。
石朔君驾着马冲在最前方,手中挥舞着刀剑浴血奋战,金隐城虽不算妖族最强,但对付沙匪还是绰绰有余,不一会儿沙匪便剿得差不多了。
狸吾与红叶的目的是寻兄妹二人,压根不打算下去助金隐城剿匪,两双眼睛一直在各个角落搜寻,只可惜多处都是废墟成堆,找起来有些困难。
街市上的妖怪们能逃就逃,能打就打,整条街除了两军对峙已然看不到其他身影,满目皆是坍塌的楼房。
停顿在空中的妖马似乎是感受到什么,突然猛冲下去,若非狸吾紧紧攥住缰绳,险些就要摔落下去。
烈马奔腾撞进废墟,扬起的尘埃与碎石无情地打在马背上的人身上,马蹄奋力地踢着石块,似乎着急着要刨出底下埋着的东西!
两人从马上跃下,将硕大瓦砾所堆砌的废墟一块块刨开。
不多时,一块染了血的衣角出现在他们眼前,他们心头一紧加快了手下的动作!
妖马低头,张口紧紧咬住衣角,不敢太用力,只一点一点将所埋之人拖拉拽出。
“白斯寒!”
废墟下的人正是遍体鳞伤的白斯寒,他眼窝乌青,口鼻染着黑血,衣衫因破损而露出的皮肤全是伤痕,应当是被这些砖瓦石块撞伤的。
狸吾赶紧把他拖到街边角落,粗略一看便知他中了毒,虽然还不算太深,但若继续这样下去,恐怕也会危及生命。
“你先在这里看着他,我去找雪儿。”
狸吾没有等红叶的回答,转身又奔向废墟,当他见到白斯寒受了如此重的伤,心中早已慌了神,四处张望的双目中浸染着恐惧。
他有些手足无措,翻动砖瓦的手也有些颤抖,大冬天的竟渗出不少冷汗。
马蹄而起,震耳的嘶鸣!
狸吾应声而望,他看见妖马正低着头,头上的角一次又一次对准一个坠落地面的巨大铜钟……
‘哐当——’‘哐当——’……
洪亮绵长的钟声一声又一声震荡在整条街市上,掩盖着所有的嘈杂与人声,听着听着就进入了静谧安详的地狱,仿佛是宣示死亡的钟声。
尖角撞得铜钟变形扭曲,马儿的头上也慢慢淌下一道血红,直直流进它琉璃般的眼里。
狸吾飞身跃去,阻止它继续撞击:“停下,别再撞了!”
妖马没有听他的,依旧不依不饶地撞着,直到狸吾问了一句:“有人……在下面吗……”
它停了下来,唇瓣呼哧呼哧喷着气,像在回他话,又因担心他听不懂再次开始暴躁起来。
狸吾蓄起浑身所有妖力,一层层热浪似的妖气把他身体裹成一团火焰,就连原本漆黑深邃的瞳孔渐渐染上一抹猩红,不过一瞬间就恢复了原样。
巨大的铜钟被他两掌震碎,躺在里边的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此刻早已失了知觉,消瘦的身躯蜷缩着。
狸吾站在原地,恐惧像一块石头堵在他的嗓子眼,让他无法呼吸,他甩甩头,让自己不往最坏的方向猜测。
随着最后一个妖怪沙匪的倒下,金隐城这场短暂又惨烈的斗争宣告结束。
翌日清晨,是数日未见的好天气,不眠不休的雪总算停了。
兄妹二人被安置在原先两位姑娘的客房,此刻他们分别躺在各自的床上均未清醒。
好在白沐雪只是受了些皮肉伤,也许是因为在乱石铜钟下埋了许久,才导致她一直昏迷不醒。
眼下最令人担心的是白斯寒,一夜过去,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嘴唇黑紫,呼吸微弱。
红叶守在床畔,眼眶红了一夜。
同样一夜未眠的狸吾,此刻正愁容满面地站在窗边,心乱如麻,他在思量着是否应当带兄妹二人离开金隐城,如今这里显然是个敌营,一直待下去只怕会有更多危难。
无计可施间,房内响起了敲门声,是石朔君。
狸吾一见到他便沉下了脸,完全不看他手中端着的各种疗伤药物。
石朔君有些不敢面对他,只好将东西搁置在案桌上,转而走向白沐雪的床边。
一只手臂挡住了他的去路,狸吾虽不言,但神情坚毅,无论如何都不让他接近白沐雪。
“在下,不过想看看白小姐的伤势。”
“不劳费心。”
石朔君看说不动他,也就作罢,才想离去,狸吾却又叫住了他:“带我们出金隐城。”
“为何?”
“你这危机四伏,我们如何放心在这待下去。”
他心中念着为兄妹二人治伤解毒,奈何自己医术不精,如今只能想着回去寻找梅婆婆,再不济回云牙山都比待在此处等死强。
红叶劳累一夜,语气不似他那般逼人,缓缓向石朔君解释目前的难处,兴许如此他会同意带几人出城呢。
石朔君眉头微皱,摇摇头问道:“如今他们二人这样的情况如何渡过荒漠?若是再遇上沙匪,你们两个能护的了他们周全?”
顿了半晌他又安慰道:“我义姐已经带人出城剿匪,相信不日你们就能安全回去了。”
红叶听他如此分析,眼神渐渐落寞了起来,确如他所言,万一遇上不敌的妖怪,她自保已是难事,若要保护两个伤患,谈何容易。
狸吾心中撑着一口气,无处发泄,愤然背过身走向床畔,两道剑眉在眉心间聚拢,苦愁地望着床上这张苍白憔悴的面容。
石朔君交代了那些药物的用法用量,便匆匆离去了。
红叶走到案桌边,寻了一瓶创药递给了狸吾:“她是外伤,涂涂药就好了,你别太担心。”
他犹豫片刻接下,从瓶中倒出一点药膏,先在自己手上涂了涂,不见异样,这才放心地用在白沐雪身上。
额上的伤有些重,他涂抹的时候动作极其温柔,万万不敢碰疼了她。
羽扇浓睫开始微微抖动,细细的眉因周身的痛楚微微皱起,苍白龟裂的唇开始缓缓换着气,一声一声唤着‘救我’……
红叶和狸吾屏息紧张地看着,一点声音也不敢出,深怕又将她吓晕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双疲惫的眼睛才有了动静,她眼皮颤动两下总算艰难地撑开半扇,眼眸流转似在确认周围的事物。
“你……醒了……?”他呢喃细问,还不敢碰她。
白沐雪顺着声音的位置摆头凝望,她在努力的辨认着床边的人。床边两个人皆是焦虑地注视着她,等待半天也没见她开口说话。
狸吾终将自己贴近了她,伸手扶持起这无力的身躯,又拿来厚枕垫在她腰后。期间,白沐雪依然怔怔地看着他,任他处置。
他轻挽着她的手,微微露出一点点宽心的笑容:“你醒了就好,哪里不舒服跟我们说。”
白沐雪愣了一会,神情突然变得局促不安,急忙甩开他的手,目光又开始在红叶和狸吾脸上周旋。
她眉头聚蹙道:“你们是谁?”
二人大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狸吾立即屈身凑近了她:“你……说什么?”
“你们是谁?这是哪里?”她环顾四周,又问了一次。
二人看着她忽闪的大眼,里头装着全是陌生与不安,在许久得不到他们的答复后,更是已经蒙上了雾气,恐惧凝结成的泪珠一直悬挂在眼角不肯流下。
狸吾与红叶错愕互视着,一时间心如煎熬,思绪大乱又不敢逼着她询问。
“也许是伤了头,等伤养好了,说不定就能记得我们了。”红叶悄然转身对他低语道。
他没有回话,眼神未曾一刻从白沐雪脸上收回来,只是方才的着急已慢慢转为恍惚,蛰伏一夜的担忧变成落寞。
狸吾无奈对她笑了笑,起身走到窗边,身后是红叶对她的耐心细语声,越来越轻,渐渐便听不到了。
他的思绪随着视线飘到了窗外的九霄云外,这一切,他该如何收拾……
她居然记不得了……
狸吾瞧着天边一排雁鸟掠过,心间生出一股怒气,为何!他总也无法保护她!
回首叹息,他在姑娘的梳妆台上见到了前几日他送她的口脂,正乖巧的安置在最里边。假山后的谈心,回廊处的身姿,万般情愫一圈圈荡漾在回忆中。
白沐雪食下红叶送来的粥,身体也不再轻飘飘的,只是额上的伤让她偶尔有晕眩的感觉。
她注意到梳妆台边呆立的少年,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瞧见那张侧脸写满了酸涩,白沐雪也有些不忍,踌躇着起身靠近他。
眼角捕捉到她的动作,狸吾立刻朝她看去,小姑娘动容的神态将他的心悬了起来,多希望她一如既往地亲昵唤他一声。
怎奈,白沐雪挪动的碎步并不敢太靠近他,隔着些距离对他勉强地笑了笑,胆怯地低声道:“你别担心,我会想起来的,你……帮帮我,嗯……可好?”
窗外暖洋洋的光追逐跳跃地闯进屋中,洒在他身上,温暖欣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