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曼宁 • 七】
我心急火燎般地开了门,顺手抄起了门口的雨伞。那个绑架犯还在家里,无论如何,我也要救下女儿。
如果我先生在就好了,可惜我在回来的路上给他打电话,他居然关机了!
好吧,什么也没有他的那个分析会重要。我已经对他不抱幻想了。
为了不发出声响,我脱了鞋,光着脚先来到客厅。
没有人。
餐厅里也一样,但奇怪的是,餐桌上多了一个空了的水杯。
我握住雨伞的手开始发抖,这一定是那个绑架犯干的!
突然,我注意到地上有一排鞋泥印,很浅,但看尺码是男人的,和我先生的应该差不多。
看起来,那鞋印是从通往院子的阳光门处出现的。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来到餐厅喝了水,又离开了。
院子!那个修理工为什么要去院子里?!
我小跑着来到阳光门前,打开门走了出去。
天已经黑了,起了点小风。我打开院灯,举起雨伞朝院子里走去,我能感觉到我身体的每一寸汗毛都在发着抖。
不是害怕,而是愤怒。
在前院走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我又来到后院,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角落里的一棵树下,被灯光照到的地方,看起来很奇怪。
那棵树下的土很红,红得像浸过血一样。而且,它四周光秃秃的,像是才被人翻动过。
我立即奔了过去。
趴在树下,我更能确定,这里的土和其它地方不一样。
难道说?
我挥动雨伞,将它作为我的工具,拼命挖了起来。
昨晚才下过雨,土很松软,并不难挖。
越向下挖,我的心就越冷。直觉告诉我,这底下真的有东西。
大约挖了半个小时,我感觉雨伞的顶端触到了什么东西,伴随着一股怪味。
我换成手挖了起来。很快,我的指尖就触到了一个又软又滑的物体。
拨开上面的土,我俯下身去查看。土里一片白乎乎的,那是,那是塑胶布。
这塑胶布很厚实,里面像是裹了什么东西,满满裹了好几层。
但是它的一角已经破了一个洞,一条粗壮的树根从里面伸了进去。洞的旁边,还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在蠕动。
我将更多的土挖开,试图去揭开塑胶布,但它裹得实在太紧,我只好探身下去,一点点将塑胶布和里面的东西一同抱了出来。
看着地上的“东西”,我感觉我的心脏都被击穿了。
那个绑架犯,他居然害死了我的欢欢,还把她埋在了一棵树下。
费了很大的劲,我才将那塑胶布打开。伴随着更重的臭味,一具女孩的尸体呈现在我的眼前。
她的脸已经开始腐烂,整张脸都被一种白色的菌丝一样的东西覆盖住了,脖子上的皮肤开始发黑。
我看不出她的样貌,可她穿着一条绒布质地的小裙子,这分明是我的欢欢。
我扑倒在她的身上:“欢欢别怕,妈妈来了,妈妈再也不让你受伤害了。”
可她却无法回应我了。
我抱着她的尸体,倒在了草坪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天幕在我眼前慢慢合拢。
【方城 • 七】
我仿佛听到了警笛声。
那件事,恐怕真的要瞒不下去了。
曼宁,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没能保护你。
一个多月前,我的妻子又发病了。那天是个周末,阿姨不在,本该是我陪着她。可我公司里突然有事,我看她状态不错,就留她一个人在家,回到公司加班。
等我晚上到家时,曼宁看起来心情不错,还为我做了几道菜。
我很诧异,问她怎么这么高兴,她告诉我今天是女儿的生日,三口人要一起庆祝。
我叹口气,只要她高兴就好。
我走向卧室,准备去拿那个布娃娃来充当女儿。曼宁每次发病,都会把女儿生前的这个布娃娃当成她。
打开门,我惊呆了。
一个小女孩正躺在大床上,安安静静地睡着。
难道真的是欢欢回来了?
我忐忑地紧走两步来到床边,仔细去看小女孩的脸。
不,这不是欢欢,她是谁?
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了上来。
我关上门回到餐厅,质问我妻子:“那个女孩,你从哪里弄来的?!”
她却对着我嗔怪道:“你在说什么?是我们的女儿呀,方嘉欢。”
我喘着粗气,对她低语道:“我不管你从哪把她弄来的,我现在就去叫醒她,送她回家。”
“你疯了?”曼宁着急起来,挡在我面前喊道,“我绝不会让你把欢欢送走。”
“阿姨?”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回头一看,正是那个小女孩。她穿着一身绿色的绒布裙,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正揉着眼睛。应该是我们的说话声把她吵醒了。
我脑袋顿时“嗡”地一声,欢欢出事那天,穿的就是类似这样的裙子。
曼宁走过去,蹲下身笑着对她说:“你醒啦,来,快来吃饭了。”
小女孩看了我一眼,有些羞怯道:“不,不用了。阿姨,我想回家。你不是说,等叔叔回来就送我回家吗?”
我走过去,尽量控制着语气对女孩说:“你是怎么来的?”
女孩抿抿嘴唇:“我,我好像走丢了。下午在路上碰到阿姨,她说她可以送我回家。”
我心下已然明白几分,又问:“你记得自己家在哪吗?”
女孩点点头:“嗯,妈妈教过我,在聚芳园南里15号楼608。”
我拉住她的手:“来,叔叔送你回家。”
“不行!”一旁的曼宁突然疯了一样从我手里抢走了女孩,大叫道,“我才是她妈妈,我才是!她哪也不能去,这才是她的家!”
女孩吓得大哭起来,我立即上前想要抢回女孩。
然而曼宁坐在地上,死死将女孩搂在怀里,不顾她的挣扎,不停重复道:“我是你妈妈,我是你妈妈......你是我的欢欢,欢欢,别走,别离开妈妈.......”
我去掰她的胳膊,也喊道:“她不是欢欢,你放开她,快放开她!你吓到她了!”
然而曼宁根本不听我的话,力气也变得极大,我怎么都弄不动她。
她紧靠着冰箱,不断将女孩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上,呓语不停。
我急的团团转,想要救下女孩,却又怕弄疼曼宁。
僵持了不到一分钟,我发现女孩的哭声微弱起来,但是喘息声却越来越大。我赶紧去摇曼宁:“快放开她,要出人命的。”
曼宁却一反常态,“嘿嘿”一笑道:“好好,那她就不会再离开我了。”
此时,女孩的哭声已经彻底没有了,变成了伴随着抽搐的喘息。
糟了,她可能有哮喘病。
我终于下了狠心,拼命按住曼宁,一点点将女孩从她手里夺了过来。
女孩的脸上全是泪痕,脸色青紫,几乎没有了气息,只有嘴唇不断抖动着。我急得满头大汗,用尽了我看过的各种急救方法。
然而,她还是很快停止了呼吸。
我瘫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曼宁爬过来,再次将女孩抱在怀里,喃喃道:“不怕,妈妈在,妈妈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抱着小女孩的尸体,就那样睡着了。
我看着她们,泪水渐渐模糊了眼睛。三年前,当警察找到欢欢时,她也是这样的反应。
我将她们分开,把曼宁抱回了屋里,又回到了餐厅。
那个女孩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一只眼睛微睁着,似乎正在“看”着我。
我吓得浑身一抖,背过脸去来到她身边,帮她将眼睛闭上。而后,我又拿来湿毛巾,为她擦净了脸上的泪痕。
我在她的尸体旁坐了一会儿,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我起身来到杂物间,开始翻找起来。记得搬来T市时,我们用了很多大号的塑胶袋,质量很好。
很快,我就找出了最大的那个袋子。我将它从边缘剪开摊平,把女孩的尸体放在上面,然后像包春卷一样,将她裹了起来。再用胶带全部密封好。
看着眼前乳白色塑胶袋里小小的人,我又流泪了。
对不起,但我的女儿已经没了,我不能再失去妻子。
夜深后,我抱着她来到后院角落里,连夜将她埋在了一株才种下不久的桃树旁。
第二天早上,曼宁醒来后,一直追问我女儿去了哪里。我只告诉她,那是她做的梦。
【娄曼宁 • 八】
我睁开眼,听到外面警笛声大作,连忙爬了起来,跑向房门。
太好了,警察终于赶到了。我要去告诉他们,快去抓住那个害死我女儿的绑架犯。
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我正要去拉把手,无意识地扫了一眼面前的推拉门。
借着屋内的灯光,我看清了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
我光着脚,还穿着那件睡裙,毛衣外套裹在身上显得很紧。
蓦然,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仔细看了一眼玻璃上的脸,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是......那竟然,竟然手我丈夫方城的脸?!
不,怎么可能,他还在公司里开会,他根本就不在家!
天旋地转。
我好像记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昨晚他回家后,似乎心情很不好,我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肯告诉我。
晚上睡觉前,我正在给金鱼换水,他突然走过,质问我:“你为什么要跟阿姨提起,家里来过那个女孩的事?”
我回头看着他说:“什么女孩?我只说了欢欢回来了。”
方城扳住我的肩,注视着我的眼睛,恶狠狠道:“现在找那女孩的寻子启事贴得满大街都是,你要是还想活命,就闭上你的嘴。”
我吓坏了,很少见到他这个样子,但我还是发着抖说:“你小点声,欢欢在睡觉,不要吵到她。”
“你别再给我惹麻烦了,三年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他突然抓住自己的头发,躬着身歇斯底里道,“再这样下去,我也要被你逼疯了!”
我不知如何是好,想要跑开,他却一把拉住我,吼道:“不准走!”
【方城 • 八】
我贴近玻璃门,想要看清自己的脸。
没错,这就是我。
可我身上,却穿着我妻子娄曼宁的衣服,外套上全是泥污,睡裙已被我撑到极限,看起来非常滑稽。
昨晚,看护阿姨说她带曼宁出门散步时,看到寻子启事,曼宁对她提起那个失踪的女孩来过我们家。
我震惊之余,告诉她可能那个女孩的年龄与欢欢相仿,那是曼宁又犯糊涂了。
阿姨没再追问,但看她的样子,似乎将信将疑。
晚上,我质问曼宁,想要告诫她不要再做傻事,不然我就把她送回精神病院。
她愣愣地看着我,突然开始拼命捶打起我,说我不要女儿,也不管她了。
我真的濒临崩溃了,三年了,她根本不懂我在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我忍不住伸手打了她一巴掌,还推了她一把。
没想到,她突然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我伸手想要拉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仰倒在身后的鱼缸上,后脑重重磕在鱼缸边缘。
鱼缸也向后倒下,拍在地上,瞬间碎裂,金鱼掉落满地。
她躺在一地水和碎玻璃中,旁边一只乱蹦的黑金鱼还跳到了她身上。
“曼宁!”我跑过去趴在地上,将她抱了起来。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还冲我笑了一下,接着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的家,再也没有了。
【尾声】
T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刑侦队长正隔着单面玻璃,看着对面留侯问里神情萎靡,额头一片鲜红的男人。
他尤记得两个小时前,他们接到T市精神病院打来的电话,说他们曾经的一个病人家属疯疯癫癫地跑来找人,还拿着一个失踪女孩的寻子传单。他们觉得有问题就报警了,但人没能控制住。
当他们赶到现场时,这个怪异的男人正跪在后院里,在以头撞地想要自杀。他旁边,躺着一具小女孩的尸体。
一名警员走了进来,对他说:“头儿,嫌疑人目前精神状况还不稳定,可能要先送医治疗。”
队长点点头:“现场走访怎么样了?”
“他家旁边的邻居称,他老婆好像身体不好,老有个阿姨陪着。今天早上看到这男的出门买了一个鱼缸回来,还和他打了招呼,那时他还一切正常。”他看了下笔记本,“物业那边的人说,下午看到他穿着女士睡裙跑去报案,称其女儿被修理工绑架,行为异样。他们想再多问时,他就跑了。”
队长摸了摸下巴,依旧盯着玻璃:“你看他像不像装的?”
警员摇摇头:“不知道。不过,一个能把自己老婆杀死,又用行李箱藏在床底下的人,真够丧心病狂的。您说,他害死她老婆,是不是因为他绑架杀害小女孩的事被发现了?”
队长说:“还不能下定论,这样,查查他手机,把他们家雇的那个阿姨找来问话。”
“好。”警员说着,合上笔记本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