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四角各点了名贵熏香,现下里燃着正旺,香烟袅袅,像是九月里菊花盛开时散着的浓郁香气。牡丹从容不迫行至了大殿中央,一双美目淡如秋水,直直望着高座上的皇帝与长公主,旋即缓缓拜倒在地,朗声说道,“虞牡亭歌姬牡丹参见圣上、长公主殿下。”
“你便是牡丹?”白焱一双如鹰眼眸将牡丹上下打量了一番,虽平时对这些歌女不大上心,但那日听安平说起久见牡丹不得,心中不免有些好奇,便问道,“既然是御前面圣,为何还以轻纱遮面不露真容?”
牡丹福了福身子,谦卑道,“牡丹曾受过重伤以致面容俱毁,怕以真容面圣惊了圣驾,故而以轻纱掩面。”
“哼,好一派胡言。”牡丹话音一落,另一女声便冷冷响了起来。
众人徇着声音望去,那说话的原是长公主安平。
“姑娘不愿露出真容,那是因为你的身份是见不得人的吧?”安平言语确凿,虽是问话,却对牡丹的身份似已有了十足的把握。
盛名远扬的牡丹竟还有见不得人的身份?在场宾客闻之无不觉着好奇,都纷纷看向了牡丹。现场之中也唯有秦阳心中漏了一拍,深邃的眼眸望着安平,虽早已料到现场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形,可真正等安平说出来时,秦阳还是有些心慌。
安平将秦阳的慌乱看在了眼里,嘴角便撩起了一丝冷笑。
“这位姑娘不就是一名歌姬么?”听出了安平话语里的凝重,白焱心下也起了疑,“皇妹为何说她身份见不得人?”
安平收了笑,并未直接回话,而是肃然看向了牡丹,冷然说道,“牡丹姑娘,你是要自己说,还是要本宫来替你说呀?”
牡丹跪在地上,膝下铺的虽是柔软的绒锦,然跪得久了,那膝盖上就像蝼蚁啃咬了一般刺疼。牡丹却似没事儿一般,面上神色不改,淡淡说道,“牡丹出身青楼,认有义兄杨之鸣,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儿,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也亏得你有这样的胆子,竟在御前也敢这样撒谎。”安平神色冰冷,眼眸里透着几丝冷酷漠然,“云牡丹这名儿是真的,认有义兄杨之鸣也是真的。只可惜云牡丹另有其人,却不是此刻跪在圣上与本宫面前的你!”
“那依殿下所言,民女若不是牡丹,又会是谁呢?”牡丹回望了安平,眼中没有丝毫的畏惧。
大殿之内香烟飘渺,清香入鼻,两侧窗楞通开,轻风悄悄潜入,吹着帏幔上垂着的流苏肆意飘舞。
长公主寿辰,皇帝在寿康殿内宴请群臣百官,这原是喜事一桩,殿内的气氛却因牡丹的出现以及安平的发问而变得沉闷了起来。
安平言语之中处处针对牡丹,便更让人觉着牡丹定是有告不得人的秘密。
“秦月,到了这地步了,你还与本宫装糊涂么?”安平眸色凌厉,怒视着牡丹说道。
此言一出,在座莫不哗然,尤其是那高座之上的皇帝白焱,更是惊异得瞪了一双鹰目,不敢相信地望向了安平。
“皇妹,你……你唤她什么?”白焱心里一突,问道。
大殿外晴天艳艳,阳光一如往常的炙烈,照着皇宫的琉璃瓦金光灿灿的。皇城寂静,连树上的虫鸟也停止了鸣叫,空气里涌动着一股燥热的气流,仿佛只要一点火星子,无形的空气便能燃烧起一团火焰来。
寿康殿内的气氛更是沉闷得可怕,皇帝白焱面色难看地望了安平,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疑惑和惊怒不容小觑。
“她就是秦月啊,皇兄。”安平面露悲戚,眼眸里凝着一汪秋水,端的是楚楚动人,悲伤欲绝,“她就是三年前要害死皇妹的秦月,皇兄您下令赐死的那个秦月!”
白焱闻言面色变了变,随即强迫自己镇定过来,摇着头道,“朕不信,那秦月不是受了剑伤,最后坠崖死了么?”
“不,她没死。”安平猛摇头,咬牙说道,“北山小亭底下虽是万丈深渊,可她终究是没摔死,此刻就在您的面前啊,皇兄!”
安平情绪激烈,话语至真至诚,白焱不由忆起当年自己坠落悬崖之事,不免信了几分,睇向牡丹的眼眸里便多了几丝凌厉与暴戾。
“皇妹既说此女就是秦月,可有何证据?”白焱眯起眼思量了许久,终究觉着安平不会无缘无故冤枉了眼前的这名歌姬,想来安平手中必定握有证据。
果不其然,安平先是冷冷一笑,旋即说道,“证据自然是有,只是在这之前,皇妹倒是想听听牡丹姑娘可是还有何话要说。”
所有人便将目光投向了牡丹,秦阳深邃的眼眸里涌起了淡淡的忧心,纵然他早已料到了会有这样的事儿发生。
牡丹低眸轻轻一笑,即便长公主说了手里握着证据,却也并不能使她心里挑起丝毫波澜。
“牡丹便是牡丹,若殿下执意要将牡丹认成了秦月……”牡丹面纱下的嘴角轻扬,道,“牡丹也无话可说了,殿下尽管将证据呈上来便是。”
牡丹不愠不怒,神态自然如常,就像是一缕清风拂柳掠过水面,最后却是不留一丝痕迹。安平固然想要看到她的慌乱,眼见她这般淡然,面上的恨意便又深了一些。
“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届时瞒不过去了你可别怪本宫狠心。”安平眼里燃烧着几缕恨意,转首与身旁伺候的青宁说道,“将人带上殿来。”
青宁答应一声便出去了,在座官员纷纷猜测,当年秦月被赐死一事已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了。秦月若未死,那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儿?违背圣意搭救她的人又会是谁?
许多大臣还被这突发的事故搅得摸不着头脑,慕容梅亦是深感困惑,放了酒杯曲眉望向了秦阳,但见秦阳眼中一缕忧心一闪而过,旋即恢复如初。
但只是一眼,足以让慕容梅心惊了,安平今日所为明显是早有准备的,而秦阳直至此刻还能如此镇定,是否表明他也早已知晓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容不得慕容梅多想,那边厢长公主的侍女青宁带了一名红衣女子走进了大殿来。
“民女莞秋参见圣上、长公主殿下!”红衣女子在牡丹身侧站定,随即向着白焱与安平盈盈拜倒。
“原来是莞姐姐呢。”牡丹淡淡一笑,低声说道,“那日里姐姐还祝妹妹在宫中能够平步青云呢,怎地今日却迫不及待要阻妹妹的财路了?”
“牡丹妹妹与莞秋都是一个楼里的姐妹,妹妹有罪,我这个当姐姐的自然有责任要向圣上禀明了,以免得妹妹一错再错,到了最后回不了头呢。”莞秋亦是回之一笑,话语里却是字字针锋相对。
“圣上跟前,不得私语。”阿宝瞪了二人一眼,牡丹与莞秋便噤了声。
“皇兄,这位就是虞牡亭的莞秋姑娘。”安平说道。
“嗯。”白焱沉吟一声,细长的眼眸将莞秋打量了一番,但觉这名自称莞秋的女子虽无安平这般的倾城之貌,却也是生得娇柔妩媚,眉宇间隐隐可见异域风情。
“长公主说你有证据可证明牡丹姑娘的真实身份,可是属实?”白焱高高在上,天威慑人。
莞秋一介平民,未曾进过宫来,皇帝面前按理说应当有些胆怯害怕才是。岂知莞秋却是毫无畏惧,向着白焱也不过是拜了一拜,坦然回道,“正是,民女可指证牡丹姑娘就是秦月。不过在揭穿牡丹身份之前,圣上可否替民女传上一人来?没有此人,民女作不了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