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的雨丝飘落,一如人间的苦难,绵绵不绝。
细雨汇聚成颗颗晶莹的水滴,在土地上、在石块上、在草叶上轻轻的滑落;同时也在张欣的头发上、脸颊上轻轻的滑落。
送葬的人群早已散去,只有张欣还站在那块被雨淋湿的墓碑前,孤零零伫立着一动不动,任由细雨把他浸透。
张欣身穿着黑衣、黑鞋、黑色领带,只有胸前别着一枝洁白的鲜花。面前的墓碑上,是母亲刘淑芬的遗照和名字,还有那一笔带过的一生概括,生年和卒月。
母亲终究还是没能挺过去,病魔夺走她年仅五十六岁的人生。更准确点说,是一连串的家庭灾难,摧垮了她。
那一天,母亲弥留之际,张欣就坐在母亲病床前。
母亲握住儿子的手,气若游丝的说:“欣儿,妈以后不能再照顾你了,你一定要坚强。”
张欣强忍着溢满咽喉的悲伤,亲吻着母亲的额头说:“妈,你放心,我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
“妈对不起你,为了公司,牺牲了对你的关爱,谁料最后公司也没保住,害你一无所有。”
“妈,你不要说了。儿子不懂事,以前不该怨你的,你是好妈妈,我很幸运做了你的儿子。”
母亲憔悴的脸庞上绽放出一丝笑容:“谢谢,谢谢你体谅妈。以后就要靠你自己艰苦奋斗了,你要去适应,去寻找属于你自己的机会。”
“知道了,妈,儿子会牢记住你的话。”
“嗯,再亲一下妈,妈要休息了。”
母亲轻轻合上了眼睛,慢慢停止了呼吸。
张欣再次吻住母亲的额头,泪如雨下。
他独自一人办完了母亲的后事,送母亲去了殡仪馆火化,举办了简单的葬礼,然后送母亲来到了墓地。
母亲的葬礼简单到寒酸的地步,没有复杂的仪式,没有吹打的乐队,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公司老员工前来送行。母亲过去那些生意场上的“好朋友”,那些不远千里都会来看望母亲的亲戚,现在一个都不再出现。
张欣静静的看着墓碑,看着墓碑上母亲的遗照。他现在才能强烈回味起母亲手掌的温热、母亲柔情的笑容,还有母亲清香的气味。
为什么总要到失去,才会明白那一切的宝贵。
只有死亡真正定义了人生的一切,死亡面前,你才会理解,任你兴衰荣辱,真的只是过眼云烟。
是什么才能真正超越死亡,打动我们的人生?愚蠢的人永远不会明白这一点。
直到天色快要黑下来,张欣才离开墓地。
他全身湿到在滴水,但没有回到租房里去换上干净衣服,只是找了一个小酒吧,一个人坐在角落那里,一杯接一杯。
身边最亲近的人全都不在。母亲化成一坛白灰埋在地下,潘美琪跟他分了手,不再联系他,好友郭少才杳无音讯,至今下落不明。
如果苏韵在,苏韵一定会找到他,安抚他,陪他一起度过这人生的艰难时刻。可是苏韵还在千里之外的乡村忙于公益工作,对张欣的事情一无所知。
苏韵在僻远的乡下,有时候孤独的夜晚,总会想起张欣。她也想过,是不是给张欣打个电话,可是想着张欣可能已经跟潘美琪举办了婚礼,两个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自己再去亲近他,是多么的不合适。
她不得不舍弃心中的那份爱,有心的远离张欣,慢慢的忘掉张欣。她不可以再去打扰他完美的生活,她只有默默的祝福他。
张欣遭此人生的突然打击,难免有那种看尽红尘俗世的悲观心情。他不想再见到任何人,只想一个人躲在昏暗的阴影里。
就让我自生自灭,谁也不要来烦我。
因此他也不会跟苏韵去联系。苏韵始终不知道,她最心爱的男人,正在地狱的深渊里苦苦挣扎,却没有人去看他一眼。
他在酒吧一直喝到趴在桌子上,人事不省。酒吧的顾客已经走光,店家准备打烊,服务员不得不去推醒他:“先生,先生,你该回家了。”
他嘟哝一声,换一边脸趴下,毫不理睬。
“怎么办?”服务员对经理说。
“把他扶出去吧,我们得关门。”
“可他还没结帐呢。”
经理白了服务员一眼,嫌他脑子不灵光。他亲自走到张欣身边,到张欣衣服口袋四处搜索一遍,终于找出张欣的钱包。
他翻开那只价值一千多元的真皮钱包,里面却只有零散的几块钱硬币。
“穷光蛋没钱,还买个这么高档的皮包,真会装。”经理说时,把皮包里的硬币全倒出来,拿走,然后把钱包重新塞回张欣口袋里。
“把他扶到外面去吧。”经理对服务员吩咐。
“这不好吧,没人来接他,他会冻坏的。”服务员起了怜悯心。
“你管那么多干吗?跟你有什么关系?他还欠我酒钱,没跟他算呢。”经理责骂说。
服务员只好把张欣架起来,扶到店外道路边,让他靠坐到人行栏杆上。
不一会儿,酒吧店门关上,人去灯灭。夜深人静,街道上也是寂寥无声,只有夜风呼呼的刮个不停,树上的叶子在风中娑娑有声。
张欣很快象一块木头一样的倒下去,侧躺在了马路上。有一只流浪狗,走到他跟前,在他身上到处闻一闻,最后也表示无能为力的离开。
张欣就在马路上躺了一夜,他到天快亮时,终于冻醒了。
他便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到租屋里去。进了租屋,他不脱衣服不洗脸,又一头倒到床上,蒙头大睡。
他终于受了寒,生了病。全身酸痛,咳嗽不止,头痛欲裂。一会儿冷得钻进三层被子下面,一会儿又热得全身通红,汗水直冒。
可怜他全身无力,不能从床上爬起来。没有人照顾他,带他去看病,给他打针吃药。他就那么躺在床上,任病痛折磨得他死去活来。
也没有人给他做饭,他孤独的封闭在狭小阴暗的房间里,连续五天,他粒米未进。
过了十几天,他才挺过病痛的鬼门关,从租屋里出来。但是他几乎已经变了一个人,准确点说,他变成了一只鬼,连房东见了他,都直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