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谊大胆针砭时弊,提出改革主张。短短两年时间,除减赋重农外,扶苏还采纳了贾谊废除杂刑乱罚的建议,下诏废止了“一人犯法、全家连坐”的法令,又对那些立有军功,释放后危害不大的在刑犯实行特赦,让他们各自返回家乡。不仅向天下展现了自己实行仁政,有别以往的姿态,又为农业生产补充了生力军。
对于八十岁以上的老人,扶苏下诏由国家给予供养,每月定期发给米、酒及肉;对于九十岁以上的,还多发一些麻布、绸缎、丝棉,给他们做衣服。这个相当于如今的农保政策。
当然,八十岁高寿在当时是非常稀少的,这样做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意义。通过国家层面的示范,让老百姓更加重视孝道,乐于供养家中失去劳力的老人,使社会形成“养儿防老、老有所养”的优良传统。
贾谊纵观古今各国的兴衰更迭,又向扶苏呈上了《论定制度兴礼乐疏》,指出大秦帝国在表面平静的景象之后隐藏着种种矛盾和危机:农民一无所有,暴乱时或出现;诸侯王僭上越等,对朝廷严重威胁;整个社会依旧以侈靡相竞、以出伦逾等相骄,新的社会风气尚未形成。
这样一种上无制度、弃礼义、捐廉丑的现实,正是社会矛盾和冲突难以根除的根源。贾谊为此提出了“改正朔、易服色、制法度、兴礼乐”的主张,希望通过彻底地变革,建立公序良俗,从根本上消除帝国潜在的危机。
“制法度、兴礼乐”好理解,在这里解释一下“改正朔、易服色”。
“正”代表正月,“朔”代表初一,所谓“改正朔”,就是改变历法,重新确定一年的正月初一是哪一天。
为什么“改正朔”那么重要?主要是因为在农耕时代,百姓春耕、秋收、祭祀等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跟历法密不可分,通过变革历法来表达国家革旧鼎新的意志是再合适不过的。
“易服色”指改变车马、祭牲、服饰等的颜色,目的也是与过去区别。
时至近代,“改正朔、易服色”的做法依旧,只是内容有所变化。比如,共和国成立后,“改正朔”是将“民国年”改为“公历”;“易服色”是把青天白日旗改为五星红旗,重新设计国号、国徽。
他以儒学与五行学说为基础,设计了一整套“仁以爱民、礼以尊君”为主导思想的忠君爱民的新礼制,用来代替混乱的旧制,以便改善君与臣、君与民之间的关系,维护国家治理秩序。
在倡导礼治天下的同时,贾谊也主张法制治国。他提出“仁义恩厚,此人主之芒刃也;权势法制,此人主之斤斧也”,认为治理国家单靠仁义恩成是不够的,还必须依靠权势法制,对僭上越等的行为进行惩处限制,才能真正维护良好的社会秩序。
僭上越等最严重的是各地的诸侯王。贾谊通过回顾历史,列举事实,指出分封诸侯王对朝廷的威胁是当前政权不安定的首要因素,这种威胁并不取决于宗室的亲疏,而是取决于诸侯王力量的强弱,诸侯王的力量强大了,自然就会追求更大的专权,威胁朝廷的权威,最后得出了“疏者必危,亲者必乱”的结论。
就此,贾谊提出了“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计策,也称为割地定制,即改变以往各诸侯王封地只由嫡长子继承的做法,明令诸侯王必须将封地继续分封给所有的子孙后代。这样一来,诸侯王的封地,一代一代分割下去,自然就愈分愈少,单个诸侯的力量也就愈来愈弱,无形中瓦解了原本势力强大的诸侯王。
这一招可以说是非常的毒辣。一方面,因为朝廷并没有削减各诸侯的封地及权益,诸侯王即便清楚这样的制度对自己及后代不利,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另一方面,如果诸侯王不愿意执行这一制度,起来反对的就会是他的子孙后代,后果更加严重。不仅如此,这一制度还可以激化各诸侯的内部矛盾,让他们的子孙后代为土地分封问题而相互斗争,自然就无暇对抗朝廷。
扶苏对时弊厌恶已久,对《论定制度兴礼乐疏》大为赞赏。
为何大秦帝国建立已久,却依旧民生凋敝,叛乱不断?他认为这与父皇嬴政过于崇尚武力威权,体恤民生不够有较大的关系,而分封诸侯王的威胁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扶苏非常认可贾谊礼治天下、割地定制的思想,有意依此推行全面的变法革新,但朝中掌实权的都是陈平、周勃、灌婴这样的功臣元老,依靠他们推动变法,无异于痴人说梦,完全不现实。
在此前的变革中,虽然最终都推行了下去,但由于这群老臣的异议和反对,多数打了折扣。
在减赋重农时,扶苏原本打算将租率由十税一直接减为三十税一,后来因他们对国库入不敷出的忧心而只能定十五税一。对于废止“家人连坐”的刑罚一事,更是遭受他们狂风暴雨般激烈反对。他们也以自古以来未从听闻为由,反对国家供养八十岁以上老人。总之,与过往不一样的事物,他们都会觉得不妥。
擢升任用新人历来是变法成败的关键。扶苏早已有心提拔贾谊等年青官员,恰好此时郎中令张武病故而出现职位空缺,给了他莫大的意外,他毫不犹豫地提出由贾谊任郎中令一职。
虽然皇帝名义上拥有绝对的权力,可以做出生杀予夺的任何决定,但大部分时候却由不得如此任性。对于涉及国家的重大决定,往往都需要在朝台上进行议论,在君臣之间达成一致意见。
郎中令属九卿之一,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党和国家的重要领导人,由谁来担任绝非儿戏。
扶苏的提议不出意外地遭到周勃、灌婴等老臣的极力反对,连同任用太子家令晁错接替贾谊太中大夫一职也受到异议。
晁错,颍川(今河南禹县)人,年少时师从张恢学习申不害、商鞅的法家学说,后跟随伏生学习《尚书》,深得法、儒两家的思想精髓。与贾谊一样,晁错也因年少文学超群,而被推举为贤良入朝为官,都属于朝中敢想敢干的年青官员。
他曾向扶苏建议,不要让太子赵启读太多的儒学经典,而应该多学一些实用的治国理政术数,尤其是应该通晓法治的学说。当上皇帝的扶苏方才对帝王之术的重要性深有体会,因此拜晁错为太子家令,让他辅导太子读书。
太子赵启是扶苏的嫡长子,也是嬴政的长孙。由于父皇嬴政还在世,扶苏继位后,并不急于册立太子,无奈嬴政多次催逼,方才按照“立嫡立长”的原则,早早确定赵启为帝位的合法继承人。
册立的太子,拥有属于自己的东宫,还有一支类似于皇帝禁军的私人卫队。东宫的官员配置仿照朝廷的制度,而太子的妻妾也如皇帝的妃嫔一样,有正式的封号,如太子妃、良娣、孺人等。
太子家令就是太子家的总管,也是太子的老师之一。由于晁错德才兼备、智慧过人,深得太子赵启的爱戴和信任,被太子家誉为“智囊”。
让扶苏倍感压力巨大的是,右丞相周勃、太尉灌婴、御史大夫冯敬——三公九卿中的三公竟然少有的意见一致,联合起来抨击贾谊“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而左丞相陈平此时也保持沉默,无奈之下只好做出让步。
提拔贾谊的努力无果,加上嬴政得知贾谊提出“改正朔、易服色”的主张后,大骂其无知小儿,大逆不道,为了保护贾谊,扶苏只好免去他太中大夫之职,让他到郡县去任职,变法革新之事也就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