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烛火微微,曲池映月,拂面的冷风夹杂着淡淡的花香,是头顶这开满玉兰花的树,偶尔抖落的白色花瓣,簌簌而下,点缀着树下两人一身清雅。
他们选了树下的位置相对而立,脸上都有些犹豫。
白沐雪小心翼翼,率先开口:“石公子,有一件事我要与你坦白。”
“可是说那狸兄弟并非你义兄的事?”
石朔君直截了当的一句反问,把她弄得有些愣神。
他早就知晓了?却又为何允许狸吾随她进入金隐城?
大约是从她表情中猜出她的疑惑,石朔君温言解释道:“只因白小姐喜欢,只要白小姐喜欢,带谁与我而言无差。”
“你……你可知我与他……”
“我知道你与他的关系,所以事情过后你大可拒绝金隐城的求亲便是,我只想云牙山替我找到义父,而你也可借我推掉其他求亲的妖族,两全其美。”
原来石朔君已是心明眼亮,分析好了一切,也从未想过让彼此难堪。
他目光热切,言辞坦荡,任谁看都是一派正人君子。
白沐雪转盼朝远处的狸吾望去,心里忽然想起那条蓝色的罗帕,既是如此石朔君又为何要送她礼物呢?
“那条帕子我还是要还给你的。”
短促的安静后,他展颜一笑:“我说过,云牙山提亲之时我所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一见倾心并非虚话,那帕子只是表示我对姑娘的心意。”
“既是如此,我便更不能要了,我心中已经有他了,不能接受你的爱意。”
他眉心一震,只觉得眼前的姑娘单纯直率,须臾间竟有些看得入神了,心底也生出不应他所有的不甘。
初尝嫉妒的滋味。
见他兀自出神,沐雪疑惑的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眼中回神后继续道:“明日我便将它还给你好么。”
此时一阵风卷向玉兰树,枝丫乱颤洒下不少花瓣儿,将温雅男子鬓边坠下的两缕乌发卷动翻飞,如仙入画。
“倘若有一日他负了你……”
“不会的。”
他话音未落就被语气坚定的三个字打断了,她目不斜视与他长久对峙,那神情严肃且盈满了信任。
白沐雪深知石朔君小瞧了他们的情感,尘世间再无一人可以像狸吾那样为了她不惜死,又因为她的一句话不能死。
石朔君突然仰面长笑两声,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既是如此,那帕子就当作在下送给你们的礼物吧,但愿你们能同上边所绣的鸳鸯一样,相亲相爱。”
“这……”
“只是有一事恕我直言,到时候金隐城与云牙山不再有婚约,必然会有其他妖族觊觎白小姐你的身份……”
他说到这顿了顿,正在仔细观察白沐雪的反应,见她眉间微皱才继续开口:“若狸兄弟待你真心,为何不去云牙山提亲,却让你如斯难做?”
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悄悄的在白沐雪心底种下顾虑的种子,只待它慢慢养成苍天大树,终有一日捣毁她满心的信任与情谊。
她双手紧握,不知道要说什么,最终也只是讷讷不语地目送石朔君悠然地离开,就连狸吾回到她身边,也未曾察觉。
她思绪纷繁复杂,在为方才那个问题努力寻找准确的答案。
“你们说了什么?”狸吾问得急迫。
白沐雪怅然抬眼,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告诉他我们的关系了。”
“哦?那他说什么?”
“他说祝福我们。”
狸吾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再三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他是如何也不能相信石朔君是个善类,对这丫头说的话绝对有蛊惑之意。
他有些担心,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会被石朔君三言两语的好话哄骗过去,待她松下戒备再趁虚而入,可如何是好。
白沐雪以为能在他脸上见到宽心愉悦,但结果却是相反的,凤眸星目中的怀疑像一柄刃,在她心上割出一个小缺口。
“他祝福我们,你不开心?”
“不……不是,我是怕你给他骗了,我始终觉得他与这些事脱不开关系。”
瞬间意识到自己不合时宜的烦闷,再看她眼里的茫然掺着落寞,狸吾不安地将她拢进怀里。
白沐雪温软地枕在他心口上,倏然,温热柔软的触感落在她的额上,她抬眼怔怔看去,立刻跌进这双似水柔情的双眼里。
唯她独有的温柔多少让她稍稍放了心,只是心间徘徊萦绕着那个问题,始终没有勇气问出口。
屋外夜幕苍茫,客房内的烛火就越是通亮。
右掌上洁白的布条紧紧贴合着受伤之处,红叶将它瞧了又瞧……这已是第几次了呢?她的思绪飘回到记忆深处,烙着深刻伤痕的回忆。
白斯寒见她走神,突然凑近了。不知是否是刻在骨子里的警惕,红叶一感受到气息接近,身体就立刻向后腾去,紧张的面色在看清他后,渐渐缓和下来。
红叶低下头,视线无处安放,只好装作无事的样子重新坐回椅上。
“你可是有心事?”他的声音十分轻柔。
“没,只是念起曾经你数次为我治伤包扎,有些……怀念罢了。”
一句话下来,她的音量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若不是白斯寒拉长了耳朵,怕是能与蚊虫相较了。
那些时光对于红叶而言都是短暂的,可是却美好得令她久久不忘。她虽经历得多,可也不过是个单纯的姑娘,心乱如麻的情愫根本不知如何处理。
“何必怀念,今后你若受伤我依旧可以替你治伤,哦……还是别再受伤的好。”
白斯寒拖着椅子挪近了彼此的距离,直勾勾地看着她:“以后有我在,你不会在像以前那样受到伤害了。”
这突如其来的许诺,让她脸上一目了然的多了分悦色,少了分淡漠,她在用很长的时间来消化这句话,与自己隐藏起来的情感融和,让她不知所措。
红叶看似坚强,实则柔弱,他一直都清楚这一点,只不过总也找不到让她卸下铠甲的机会,次次总试图逃避他。
许久的沉淀后,红叶的眼神再次开始飘忽不定,支支吾吾道:“谁……谁要你保护了……”
这副模样是白斯寒再熟悉不过的了,他也不拆穿,只是又朝她贴近了一点,但这回红叶并没有逃开,反而正视着他。
“我不得不保护你啊,你为了我们牺牲过那么多,我也占了你不少便宜,总要还的。”
他说得正气凛然,话语间虽不加任何的情绪粉饰,可还是让她脸红耳热,顿时像一朵含羞的桃花。
红叶一面扭身躲开他,一边磕磕绊绊开口:“占……占什么便宜,你别胡说!”
“你忘了?我看过你好几次不穿衣裳的样子,还有在镜中的时候,你伤在胸口,我还……唔!”
“嘶……”
红叶急迫地捂住他的口,却忘了手上的伤,立刻痛得收回了手!
白斯寒说那些事的时候语调平稳,面不改色,好像话中占便宜的人不是他自己似的。现在又见红叶反应甚是有趣,竟没心没肺地笑了。
红叶恼羞成怒,恨恨地瞪着他,猛地一下站起身就要往屋外走,可她未曾注意裙角被白斯寒方才挪过来的椅子压得紧,由于走步动作过大,整个身子被一股拉扯力拖着向后倒了下去……
身体的摔落让她不自觉紧闭着眼,却意外没有疼痛的感觉,反而躺在一个清凉结实的怀抱里。她立刻意识到身下压着白斯寒,赶紧去看他是否损伤。
一抬眼,两双眼便陷入脉脉对望,时间仿佛停滞。
“你……还好吧……”她低声询问。
白斯寒却没有回话,眉眼唇边看不出动容的痕迹,他只是直愣愣望着她,似乎打算从她窘迫的双眼望进怦然跃动的心房里。
就当两人僵硬不动地卧在地上时,门外传来了互相推搡鬼鬼祟祟的响动……
“你别推我……嘘,小声点!”
“你那么高挡在我眼前,我哪还看得见啊!”
听到声响,再看那被撑开的门缝,二人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红叶有些慌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手忙脚乱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衣裳,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而白斯寒面对这些,不过付之一笑,拍拍尘土便起了身。
“别躲了,你们进来吧。”
门外的人知道偷窥被发现,也不再装了,一前一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屋,连敞开的门也不记得关上。
狸吾一脸贼笑地将一只手搭在白斯寒肩上,贱兮兮道:“喂,你俩在干什么呢?”
“你不都看到了?”
白斯寒模棱两可的回答让好事的两人更加兴奋,却让红叶更加气恼,只想过去打他一顿!
狸吾见她表情好笑,又阴阳怪调道:“哦~那若是我们俩晚来一些时间,会怎么样呢?”
“我就多了个嫂子啦!”
白沐雪突然蹦起来,笑容可掬的样子不难看出她此刻的欢欣与激动!
“你胡说什么啊!”
红叶矢口否认她脑中所臆想的这种可能性,涨红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白沐雪完全没听进去她的话,双臂叉着腰回眸看向白斯寒,寻他的回复。
白斯寒耸耸肩,表情平淡道了一句:“我不介意。”
“喂!别跟他们乱说!添什么乱啊你!”
红叶急匆匆地冲到白斯寒身旁,抬脚把他和狸吾都踹出了房间,转身向白沐雪也投去警告的目光,但后者却完全接收不到似的,勾起的嘴角和弯弯笑眼一刻也不愿停歇。
屋外两名少年话不多,既然被赶出来了,也只好各自回房。
突然被捂热的情绪也没心思探究这几日的线索,九霄之外又下起了雪,天地一白冰霜遮蔽芸芸众生。
他们尚不知晓的灾难,就如这每一日必降之雪,一层一层把他们慢慢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