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天穹是湛蓝湛蓝的,空中飘着几朵白云,白云在阳光下现出了几道金边。天穹下有飞鸟飞过,鸽子、家燕,偶尔还能望见闲散的苍鹰,时不时地飞入到远处的密林里去。
皇城肃穆威严,城墙内层层宫殿巍峨如重山,亭台楼榭隐在处处宫苑里,现出高高的一角飞檐来。偶有微风掠过,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甚是伶俐悦耳。
巍巍皇城之中,寿康殿里隐隐传来了歌乐声。
寿康殿乃系皇家节庆或祝寿时用来款摆宴席的喜殿,因着白焱心中对长公主安平有所愧疚,安平今年的诞辰就在寿康殿内大肆操办了。
早已在数日之前,白焱在收回秦阳统领四大军之权的同时,亦取消了秦阳与安平的婚约,皇帝当年在慕容梅婚礼上的赐婚终究作废。秦阳遭削权贬职,秦家军势力再不比从前了,朝堂官员最会见风使舵,眼瞧着秦阳恩宠一日不如一日,故而在安平的寿宴上,除了朝中几个挚友,愿意与秦阳搭讪的同僚更是少之又少。
过去三年,京城中人人都等着看安平的笑话,而随着秦府地位的陨落,长公主安平一时间又变得炙手可热了起来。白焱着意嘱咐礼部全力操办这次宴席,并且破例宴请群臣便是要召告天下,长公主安平仍然是大禹的天之娇女,他最疼爱的皇妹。
都城中未婚的皇亲国戚、文武官员更是蠢蠢欲动,意欲在这次的喜宴上博得安平欢心,以期成为新的驸马爷。是而原本只是一次平常的寿宴,因着这些干系便又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圣上将寿宴的一切事宜全权交给礼部来操办,这段时日可把我累坏了。”人群里,慕容梅与秦阳坐在一块,遥遥地望着高座上满面堆笑接受着群臣贺喜的安平与白焱,低声说道。
秦阳笑了笑,将那小盏里的酒一饮而尽,道,“圣上将如此重任交由你们礼部,那是看得起你。”
“唉,殿下的寿宴都快赶上太子受封时的隆重了。”慕容梅皱了皱眉,面上略显疲惫,看得出来为了寿宴的繁文缛节,他也实在是辛苦了。
“可不是,我记得太子受封时还是三年前的冬天呢。”一旁的周进举着筷箸,那筷子上夹了片凉藕。周进的双眸便透过凉藕的洞孔望向了秦阳,“那时将军可是……”
话到此处周进便住了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勾起了秦阳不愿回想起来的往事。
“府上的秦月刚死,不日太子便受封,这样深刻的日子我自然记得。”提起往事便又触动了心肠,秦阳面上有了丝丝波动。
慕容梅稍稍抬眼往周进处递了个眼色,周进自知失言,忙端起了酒盏说道,“过去的事儿不提也罢,将军,来,周某敬您一杯!”
“今日的寿星公乃是殿下,你怎么倒向将军敬起酒来?”慕容梅奇道。
周进神秘笑了笑,便更凑近了二人小声说道,“我这是贺将军重获自由身之喜呢。”
周进就像秦阳肚子里的一条蛔虫一般,秦阳这些年的心思他看得可比谁都清楚。慕容梅闻言愣了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说道,“的确是喜事,来,将军,我也敬您一杯!”
秦阳倒也不客气,再次端起酒盏便又与两位挚友喝了起来。烈酒入肚,似有些灼心,秦阳却感到了从所未有的轻松。若非心中有所牵挂,他几乎要忍不住多喝上几杯。
秦阳这般神态,在外人看来却还以为他是因削权一事情绪低落、意志消沉,正借酒消愁呢。
在这些异样的眼光中,夹杂着一个女子痛苦而幽怨的目光。安平虽坐在高座上,眼眸却始终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秦阳的方向。她心心念念想着的男子一如既往地俊朗、淡漠,他的目光从来不望向自己,即便自己一席胭脂红的华衣锦服,高高绾起的青云髻愈衬托出她的雍容华贵。安平今日艳光四射,令在场女眷都黯然失色了起来。男人们的目光都被安平吸引,这般国色天香却始终入不了秦阳的眼。
安平心中无端泛起了一丝苦涩,明白她与秦阳,今生都是不可能的了。痛苦过后,安平忍了心中悲伤,神色亦变得淡漠了起来,眸光转向了亭中舞姬身上。
快了吧,这一曲舞罢,她就要上场了。想着想着,安平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了一抹冷笑,似乎已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在揭穿那人的身份时秦阳面上错愕的神情了。
寿康殿偏殿,牡丹一袭白裳襦裙,衣袂翩翩,一头乌发仅用一根白丝带在脑后散散地束着,发上并无半点发饰装点,虽有面纱遮脸,但微风之下却更显其飘然如仙了。陪着牡丹一同来的,乃是虞牡亭一名叫如画的婢女,身着橙色裙裾,长得格外秀气,尤其一双眼眸,澄明得犹如一汪清泉一般。
二人在偏殿迎风而立,眼前的这些身着七彩霓裳的女子都是皇宫里养着的歌女舞姬,仗着是在宫里做事,与外面的青楼女子卖笑卖唱不同,便自矜高贵,连瞧也不曾瞧上牡丹一眼。
牡丹懒于应酬,见她们不理不睬倒也乐得自在,而那如画陪在一旁,更是一语不发,让那些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是个哑巴呢。从正殿里远远传了歌舞声乐过来,宫里的声乐多为正音,少有靡靡之乐,因而音调也更为干净纯粹,像今日这样的喜宴,歌乐更是以激昂和喜庆为主了。
牡丹打着拍子,和着正殿里的声乐轻轻哼唱,歌声喃喃,像三月春雨落在肌肤上那般清凉,“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汉书·外戚传》)
此曲原是描述汉朝昌邑王刘贺生母倾城之貌,世传李夫人风姿绝世,亭亭玉立,拥有倾国倾城之貌。而如今的大禹有长公主安平的国色天香与之相媲美,歌女们在安平的寿宴上奏唱此曲倒也贴切。
牡丹喃喃跟着哼唱,须臾,那声乐便止了,一水儿青衣的歌女们得了赏赐谢了皇恩便鱼贯退到了偏殿,收拾妥当准备返回乐宫去了。那负责传话的司仪迈着小碎步徐徐行至牡丹身前,拱了拱手道,“姑娘,可该您上场了,请随我来吧。”
牡丹抱了古琴点点头,那如画忧心地看了牡丹一眼,牡丹朝她淡淡一笑,递了个安定的眼神。
司仪领着牡丹徐徐走到了正殿的一处屏风之后,透过屏风,牡丹隐隐可见大殿里宾客云集,无一不是皇城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圣上、殿下,虞牡亭的牡丹姑娘前来为殿下奏乐贺喜了。”司仪上前数步,与高座上的天子、天女说道。
安平神色淡淡,语道,“奏乐吧。”
牡丹领命,纤纤玉指抚上琴弦,轻轻地便弹奏了起来。
琴声流水般在寿康殿内莹莹流转,如三月微风拂面,触及清凉。大殿内鸦雀无声,在场之人似都沉浸在了牡丹的乐声之中,犹怕出声便要打破这片刻的宁静。
因有屏风隔绝,众人还未能瞧见牡丹的模样,但半透明的屏风上隐隐地透着牡丹纤瘦的身影,光瞧着那轮廓便觉着此女犹如天上仙女一般。
一曲罢了,牡丹起身缓缓步出了屏风走入大殿。因是喜宴,大殿的装饰甚是奢华,两侧的的石柱上雕着龙凤呈祥的图样,地面上铺了猩红的绒锦,绒锦上亦织了栩栩如生的青鸟点水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