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秦仞大叫着扑上去，真的抱住了他。
林君眸中都是欣慰之色，似乎对秦仞的武功进境非常满意，开口却是：“秦仞，三月期满，拜托你离庄。”
通知离庄这事向来都是下人去处理的，轮不到庄主亲自前来。但秦仞非同一般，所以林君不但来了，而且等了很久。
秦仞一惊，眼泪就在眶中打转，道：“主子，不要赶我！”
林君也是不舍，目光黯落，仿佛有雪在静静飘下，却仍缓缓说道：“圣裁峰的大会，你不想去见识见识么？”
秦仞对撷英大会早已满心期待，可是他看着林君，却犹豫不决，道：“主子，我是想去外头看看，可这里你应付得过来么？”
林君微微一笑，道：“我在这里，天玄山庄就是不可攻破的。”
秦仞道：“主子，我还可以回来山庄么？”
林君心中一痛，强颜笑道：“当然。随时都可以。”
林君对秦仞百般嘱咐，终于向萧鉴尘走过来。
依旧温柔而克制。
林君含笑道：“我有些话要单独说。秦仞，你先出去一会儿吧。”
秦仞气恼地望向萧鉴尘，后者正对着他得意地使眼色。不过秦仞已经不是一月前的他了，立马还以颜色，示威般举了举掌中无名。
林君尚未开口，萧鉴尘就迎了上去，半是玩笑地道：“你再对我闭口不言，让主动权都在别人手里。我不但帮不了你，连自己都要搭进去。”
林君取出一尊银色麒麟，道：“认得它吗？”
这麒麟粗看去，只是一件极精细的玩物，但是麒麟背上铭刻着一个“平”字。
萧鉴尘笑容一点点消失，右掌一翻亮出随侯尺，道：“平中流？”
林君道：“不错。”
萧鉴尘笑道：“这麒麟与我家的随侯尺材质一样，只能是他了。”其实他对平中流一无所知，只是之前柳庄圣裁时谢影遥提到过这人物，稍加猜度便脱口而出。
林君淡淡道：“说来你也许不信，天玄门这个门派，一直萍游无根，没有自己的据地，历代门人都投靠长生教以获得一栖之地。虽然勉强保证了门派在乱世中的传承，但是图籍散佚不少，很多心血结晶再也不能见天日。
“同时传承下来的，还有很多奇特的规矩，很多都与一个山庄有关。比如门主的传承，需得门人同场竞技，先入门派祠堂者继任门主，也就是庄主，败者永生不可踏入山庄一步。等等。
“可是这个虚无缥缈的山庄是不是真的存在，究竟在哪里，从来没有人知道。
“我通读各种门派秘笈，发现倒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的，比如门派秘笈中‘三龙结尾处’之类的文字，记录的就是三条龙脉交界之处，这样的地方并不多，只因世间山脉多数不是龙脉。又比如其间残存的天象异录，仔细计算也可以推测出较为精确的观测地点。
“六年前，我终于来到了这被世人所遗忘之地。庭除满是杂草，屋顶大树合抱，宛若遗落世界。可是奋力剖开一条路走进去，就只剩下惊叹。
“门派祠堂的夹墙内，有着许多图册，上面有无数奇思妙想。打开任何一页，都足以令世人流连忘返。
“当时我已经被封为长生教的圣尊者，手中有了一些权力。所以我就着手安排着山庄的清理复建工作，把师父们迁到山庄居住，修复那些毁损的机关构造，将我们多年培养的各种药草毒花，种满整个山庄。一步步让山庄恢复原貌。
“但有一样东西是我始终无法找回来的，那就是整个天玄门的历史。在平中流之前，天玄门的历代高人，竟然没有一位在图籍上留下名字。即使平中流这个人，听过的人也寥寥无几。
“说来惭愧，我虽然身为门主，对本门却几乎一无所知，还不如圣裁峰、长生教知道得多。”林君微微垂下头。
萧鉴尘不假思索，道:“什么记录都没有，只可能是两种情况了，要么太重要，要么太不重要。你这里很明显是前者。”
林君道不置可否，淡淡道：“平中流与长生教第四任教主互为知交。有关他的文字，在长生教的大事录上倒有记载。”
萧鉴尘露出期待的微笑，道：“那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林君道：“这人首先把门派不传之秘泄露给了长生教第四任教主关达尔，助他度过难关，也因此被逐出门墙。”
萧鉴尘道：“勉强有一点情有可原。”
林君道：“……只因他根本看不上自己的门派。所以找个借口把自己弄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将庄中贵重之物来个打包带走。”
萧鉴尘：“……”
林君道：“他宣布发现了一个大宝藏，把开启宝藏的钥匙交给圣裁峰。”
萧鉴尘道：“好事啊！”
林君一笑，似是在笑他的单纯，继续道：“这个宝藏倒不要紧，问题是开启宝藏的钥匙，叫横江钩。顶端有一块金属可以随意挤压成任何形状，但一贯内力则变得坚硬无比，过后还可以恢复原状。很像你的沧浪剑，只是柔度更佳。”
萧鉴尘道：“那岂不是一把万能钥匙了？”
林君道：“没错。上至皇宫内库，下至闺阁箱笼，都可以轻松打开。”
萧鉴尘道：“好东西啊！”
林君道：“的确是好东西。问题让那些觊觎天下宝物的人怎么想？”
萧鉴尘道：“只怕朋友都要变成敌人了。毕竟是一把可以打开天下宝库的钥匙。”
林君笑道：“然后锻造了一把剑，答应送给长生教作为教中圣剑。”
萧鉴尘道：“也不是坏事啊！”
林君语锋一转，道：“然后宣布这柄剑放在了那个大宝藏里面。”
萧鉴尘绝倒，道：“这什么操作！”
林君道：“总之江湖一下就热闹了。烽火戏诸侯，外头越是争得头破血流，他越是在一旁乐不可支。”
萧鉴尘道：“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林君一笑，道：“戏耍正邪两派后，他又觉得不过如此，还得找个更有趣的乐子。”
萧鉴尘道：“于是他做了什么？”
林君道：“他送了四个预言，分别给圣裁峰、长生教、天玄门和当今天子。”
萧鉴尘道：“什么样的预言？”
林君道：“我也不知道。但是这四个预言一出，他整个人就消失了，名字也从此被封杀。看来不是什么好话。”
萧鉴尘道：“被四方联手绞杀了？”
林君道：“大概吧。按照记录，他最后消失的地方，正是他第一次出现的地方，还特地说了句话，道‘此间不足为戏’，说整个世界也没啥值得他玩的。”
萧鉴尘道：“好大的口气。”
林君道：“然而这时候，正邪两道已经一起冲上来了，于是这位平中流先生，不慌不忙就跳江了。所有人好一顿打捞，一无所获，大概平先生已经厌倦人世，去另一个世界调戏神仙了。”
萧鉴尘听得兴起，不由得一拍随侯尺道：“有意思！上天何以生此狂人！”
林君道：“此人故事，我也是边读边叹。可见天地之灵气，何种人不有！”
萧鉴尘回头道：“你下一句话，是不是就要告诉我，平中流给魔教做的那把圣剑，就是我的沧浪剑？”
林君道：“我可不敢这么说。”
萧鉴尘一愣，一拍，一叹，一笑，道：“我警告你，别把我萧家神器，和魔教扯上任何关系！我可不想兵器被圣裁峰充公！”
林君会心一笑，道：“你萧家先祖曾经勇探垂明岛，沧浪剑也好，随侯尺也好，都可能是战利品。”
萧鉴尘道：“不错不错。好哥们，你这句话太上道了！那这次圣裁峰大张旗鼓，召集天下能人异士，莫不是也打着垂明岛的主意？”
林君微微皱眉，道：“垂明岛三个字，知道的人不多，圣裁峰也未必了解其中曲折。圣裁峰的撷英大会，可能是为了别的原因。”
萧鉴尘奇道：“别的原因？”
林君道：“长生教自第四任教主开始，燎原势大，分为三派，各占一地，各司其职，号为日则、玄度、宿光。”
萧鉴尘明白自己猜中了，目中熠熠有光，道：“果然如此。”
林君却是毫无异色，仿佛觉得萧鉴尘天生就该知道的一样，道：“中原人只知道长生教教主，以及三明道、五明法之类血洗江湖的人物，却不知道隐身其后的还有三位宗主。因为他们几乎不显形迹于江湖。”
萧鉴尘一愣，惊道：“原来正派还有这样的敌人！”
林君无视，继续道：“三位宗主武功最高的那位，才可继任长生教教主。十年以前，是浪峙峰。现在，则是凌步天。”
萧鉴尘道：“他们比过？”
林君道：“那是必然。而且，很快就要再比了。因为浪峙峰落败之时，定下了十年之约。”
萧鉴尘倒吸一口冷气，道：“所以圣裁峰召开撷英大会，为的是这个？”
林君道：“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因为浪峙峰为人嗜杀，十年前他为教主时，整个江湖血雨腥风，著名的荡血三魔之号，就是那时候传出来的。而凌步天则相对保守，他任教主时，与正道冲突较少，江湖相对太平。不过现在长生教有教主更迭的可能，圣裁峰自然也要早作准备。”
萧鉴尘只觉心底寒凉，道：“这种大事，我竟然一无所知。”
林君淡淡道：“这也是正常。长生教教主换届之法，本就不传于江湖。而且圣裁峰也会特意封锁，免得被人借机生事，引发骚乱。”
萧鉴尘仿佛接下了挑战书的战士一般，挑眉笑道：“有意思，本来以为只是一个角落的死活题，突然发现成了惊天长局。”他素不畏难，此刻，不觉豪情万丈。
林君看着他，道：“我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隔墙有耳，各自珍重。”便欲转身。
萧鉴尘道：“我知的。”颇觉满载而归，却忆起还是差了件事没问，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了。于是捉住林君的手，使个眼色，白驹过隙般，在他掌心迅速写了两个字：“密书。”
林君淡笑不语，以同样的方式，回了三个字：“垂明岛。”
萧鉴尘大笑，道：“知了！接下来你是留在山庄，还是和我们一起出去？”
林君淡淡道：“此心神交，又何必身伴？”
萧鉴尘道：“我等你！不见不散。你我击掌为誓。”
林君莞尔，转身道：“何必为此市侩之态。”飘然如风，人去声留。
萧鉴尘愣住，心想林君这人清冷疏离，果然不屑与他来凡夫俗子的一套。面上一阵尴尬，心中却在大喜狂笑，第一次见到林君坦陈心扉，虽然仅仅开了一条缝而已，已不枉他迁就这么久。因为他说出的每一个秘密，都重若千钧，原先想不通的种种关隘，都想通了！只觉眼前迷雾一散，道路光明。
在山中沉寂了这么久，萧鉴尘忍不住大声宣布：“中原武林，我萧二回来了！”
第一部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