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众人意料的,恒羲这次在勤政殿留宿,一直留宿了三夜。到第四天的时候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回东宫时,林胜眉已经再三催她:“殿下再不回去,您的几位大人怕要打进宫城抢人了。”
恒羲嗔她胡说,林胜眉又问:“那位邱大人的毒性有至于这么厉害么?您躲了三天还不踏实?他到底怎么着您了这是?”
“能怎么着?就是怕自己陷入温柔乡里出不来。这几日各地建收养院的事正打紧,我真怕回去了,又失了斗志。”
林胜眉笑道:“都说红颜祸水美色误人,臣可是见识了。但殿下今儿个回去可以换个人伺候,难道每个大人陪着都起不来?”
恒羲觉得她说的有理,况且自己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便决定要回去了。
消息一传进东宫,众人便都振奋起来。
这日夜色降临,恒羲才回到东宫。她照例召了各宫的大人一起陪她用晚膳。
邱玉来的时候,穿了一身月白的襕衫,似乎更清瘦了些。这种清淡的颜色和他修长清矍的身姿,一直很配他脱俗的气度,虽生的眉如远山,目含秋水,却总是给人一种不染烟尘,成仙得道的观感。
然而对恒羲来说,那只是从前的印象。
隔了三日未见,她第一眼看到他,想起的却是他那夜爱 欲纵横的样子,是他赤裸着身体的低吟。
她低估了这种巨大反差造成的强烈冲击。
在勤政殿里的夜,她无数次想起他身上零陵香的味道。没有人知晓她有多迷恋他的怀抱,他的气息。
甚至在回来的路上她还在想,如果今夜还召他侍寝,会不会两个人依旧要缠 绵整夜。
她的心跳动的有些快了起来,没敢再多瞧他一眼。
邱玉似乎感知了她的慌乱纠结的心思,只叫了声殿下,便安静的坐在了她的左侧,没有再说话。
天知道为了维护表面的淡定,他费了多大的努力,她三天没有回来,他几乎每夜都无法安睡,每次在恍惚中醒来,都以为她还在他的怀抱里。
他只能拼命的跟着凤台学习剑术。以甩掉对她过分的想念。
但是一到了夜阑人静,相思之苦依旧难捱。
此时终于又见到她,本是欢喜以及,可是宴席散后,凌云宫里终究还是只他一人,未免又添怅然。
恒羲不说话,气氛便会低沉。她打起精神来笑问:“这几日朝中事务繁忙,几天没有回来,不知宫里如何,大家都在忙些什么?”
夏衍道:“宫里一切安好,殿下日夜操劳,不用惦念我们,一定保重身体。”
恒羲道了他操持的辛苦,又道:“再几日就是父皇举办的中秋家宴了,到时候大家都要参加。礼服要提前做好准备。进退礼仪也要再温习一下。往日父皇总是会出题让大家联诗题句,这次自然还是少不了。因为父皇近日病情刚好转了些,唱戏舞狮子都是看厌的,歌舞也没有新意,母后要找些新鲜的节目让父皇高兴,所以大家有什么好才艺,好点子也可想想。”
听说要准备才艺,秦凤台便道:“先前提议臣和邱大人一起在年宴上做剑舞 ,是觉得中秋是赶不上的。谁知这几日才知邱大人原有些底子,虽然不如臣这般墩实,招式却很是灵动。早前夏大人就通知中秋家宴的事,不如明日便编排出来。有时间殿下可先过来看看,能否拿的上去?”
恒羲让邱玉跟着秦凤台习剑,原是怕他总一个人闷着。不料身上竟有早有功底,便忍不住转身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学的?”
他微垂下帘,回道:“臣少时无趣,照着书里自己胡乱比划,哪有秦大人说的那般,不贻笑大方就好。”
因为离的近一些,她看清了他眼帘下长长的眼睫,忽然想起那夜她曾吻上过,一时心又乱了。
谁知秦凤台是个实心的人,干脆站了起来:“殿下,邱大人太过谦虚,不是臣夸口,大人的剑是真的好,不如当下让大人舞来看看,便能证明臣所言不虚。”
邱玉不想在众人面前出风头,连连推辞,恒羲便说让他们先练着,过几日可先让夏大人看了斟酌,也好给她在中秋宴上留个惊喜。
一时说着,晚膳便用罢了。夏衍便提议后园的秋菊都已盛开了,夜色正好,园里灯火也亮堂,不如一起去夜赏,再饮些菊花酒,便是应了时节赏秋的意趣了。
恒羲赞同了这个提议,便着人先去准备,自己和几位大人也不坐车撵,走着过去,路上也好赏些夜景。
散步的时候照例是夏衍和邱玉一左一右的陪着,余下四人随后。
为了弥补自己满心都是邱玉的不公,恒羲便和夏衍多闲话了些。夏衍回了些近日主要处理的事务,果然宣帝的眼光不错,夏衍这几日打理的已是熟稔,四处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恒羲很是满意,又道:“如今父皇不理政事,我将万寿园旁又新建了万喜园,给父皇颐养。等园子建成,这边也呆不久了,便要都搬进内宫去了。”
夏衍讶然道:“竟这么快么?这园子都还没有逛过一遍呢!”
恒羲道:“我如今虽监国,有些事却也绕不得父皇去。父皇的意思何必如此麻烦,让我早早正位才好。如今宫里已经着手准备仪典了。”
只是一旦殿下成了陛下,那宫城不似东宫,多的是宫苑连绵,总不能都空着。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他们不过才六个人,怕不是又该选秀了。
夏衍如此思忖着,只是没有说出来。
恒羲却似明白似的,又道:“当初父皇选了你们几个来,就是为了皇家的威严气派。毕竟诺大的后宫,总不能只孤零零的一位皇夫,就连那些宫人们也都要打发出去了。如今既有你们六人,虽是还空缺了许多名位,但我再无甚可求,也再无选秀之念了。愿今后都如此日东宫,大家都能和和美美的相守。”
她如此说,众人都觉得幸运欢喜。毕竟帝王的后宫里多有明争暗斗,甚至为争宠谋害性命之事,眼下几位大人都人品上佳,余下时光可想而知,只有岁月静好。
众人说笑着到了园子里,果然见各色秋菊正盛。此时夜华潋滟,秋君高洁,正如甘咧清爽的菊花酒,让人沉醉。
畅饮了一时,恒羲有了些薄薄的醉意,夏衍便叫了步撵来将她抬着回去。
按说此时应该选好让谁侍寝了。可是恒羲却一直没有开口。
她不知道今夜该怎么安排,按说是该从良夫里选一个侍寝的。但是恒羲却觉得她心里满满装着的都是邱玉,而且当着他的面,她实在说不出再选别人侍寝的话。
将心比心,如果此夜邱玉再与另外的女人缠 绵,她一定会立即拔剑将他们两个都杀掉。
虽然自己是皇太女殿下,但是人的情感却并无二致。
可是,她若不辜负他,便要辜负他们。
她此时有些羡慕林胜眉,只守着一个杨潇。
暗叹了几声,借着酒意,她忽然伸手拉住跟在步撵一侧的那人。
“邱玉!我要问你一件事!你来回答我!”
邱玉一愣,却又看见她似喝醉了一般摇晃着歪了过来。他忙伸手扶住。
步撵停了下来,其他人不敢就此告退,便都往一旁散了散,以做避嫌,留出了空间让她问话。
他上前更近一些候着,便听着她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邱玉,你知道我为什么留宿宫城三夜才回来吗?”
“臣不知。”
“呵,你真傻。我来告诉你,因为我整天整夜的都在想你。想到神思恍惚,想到没法正常处理政务。所以我只能躲开你,不敢再见你。可是我在回来的路上,我在方才的园子里,都忍不住在想,如果今天夜里还是你,每天夜里都是你,那该多好。可是你知道,我不能。如果我只有一个你,或许就不用这么折磨。”
她这番话都是赤诚之心,邱玉听着几乎流出泪来。
他不敢想象,他思慕了她整整七年,只是想求再见她一面。可是她却回予他那么多,竟把全部的身心都给了他。
他忽然觉得,凌云宫里的孤独算什么,即使即刻去死又何妨。
他压下动容之色,低声道:“殿下,臣何德何能,竟有让殿下爱重的福分。臣本微贱之身,至此已然圆满。若再奢求夜夜专宠,恐怕上苍也会不容。请殿下莫以臣为念,多顾念其他几位大人。他们对殿下的爱慕并不低于臣,不该承受冷落之苦。殿下保重身体,臣告退。”
“等等,”她扯着他的衣袖不舍得放开,“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她的声音微如那夜她的低语,“初选时我第一次见你,便中意了你,求父皇让你做我的驸马。”
邱玉只觉得他的胸腔几乎要崩裂开来,他不敢再多停,转身向夏衍与几位大人道了别,便径直回凌云宫去了。
身后又响起了她的声音,“其他人都回去吧,凤台,你留下。”
似乎被风迷住了眼睛,视线有些模糊起来。邱玉径直走着,脑中忽然想起十三岁那年他热切的期盼。
他觉得,他此生再没有什么可以怨恨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