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牡丹要入宫为长公主贺寿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大将军府里。当时秦阳正在书房提笔练字，柳权闯了进来伏在秦阳耳侧私语了一番，柳权与他说的也自然是牡丹之事。
秦阳一惊，手中刚蘸满墨汁的毛笔顺势而落，“啪”一声落在了洁白的宣纸之上，生生地便将一张白纸弄脏了。
“圣旨可是已经下了？”秦阳丢开了桌上的纸笔，取了手绢擦了擦手，沉思片刻问道。
“已经下了，再过两日牡丹姑娘就要进宫了。”柳权点头，思了一思，旋即便又问道，“将军，您看咱们该如何是好？”
秦阳亦拧了眉心，一脸苦恼，这消息来得实在太突然了，他一点准备都没有。震惊之余却又感到了深深的疑惑，白焱不喜歌乐，对坊间的歌乐从来不曾过问，如何安平诞辰将近之际，却又突然下旨要牡丹进宫？
“听闻是长公主向圣上请旨，指明要牡丹姑娘为她贺寿。”似看出了秦阳的疑惑，柳权便拱手说道。
“殿下亲自请的旨？”秦阳剑眉微曲，面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来，“这么说来，殿下是见过牡丹了。”
闻言柳权微微震惊，瞠目结舌道，“若殿下真见过了姑娘，那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现在下结论还言之过早。”秦阳虽摇头，可面上却也是异常凝重，“姑娘身份是否泄漏，咱们暂且无从知晓……姑娘那边作何反应？”
“在下已悄悄问过杨之鸣了，姑娘这几日停了接客，像是在为入宫做准备了。”柳权不无担心说道，“将军，不管怎么说，姑娘此次入宫都是凶多吉少，咱们可该怎么办才好？”
秦阳蹙眉思索良久，沉声道，“牡丹既已决定要入宫，便已表明这圣旨是她违抗不了的，我若面圣替她请辞，只怕会节外生枝。”
柳权闻言亦轻轻点头，道，“况且将军若为姑娘说情，只怕还会引起圣上起疑，届时弄巧成拙可就不好了。”
秦阳沉默不语，柳权所言也颇有几分道理。白焱这几日没有任何异样，长公主府也一如既往的平静，这表明牡丹的身份暂时还没有暴露出来，否则以白焱的性子，哪里还能等到安平生辰那日？
“牡丹既已决定要进宫，想来也有几分把握。”秦阳提起壶把斟了两杯，一杯拿在手里，一杯递给了柳权，“只是为防万一，咱们将军府也要提前准备妥当才是。”
“将军尽管吩咐，在下定全力以赴。”柳权将茶一饮而尽，说道。
“你明日去军营将几位副将请过来，我届时再与他们商议一番。”秦阳凝了凝神，说道。
时值盛夏，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带着暖意，然而柳权却仿佛感觉到了深秋里的深深寒意，惊诧道，“怎么，将军难不成要动用秦家军？”
“为防万一，我只能如此。”秦阳深邃的眼眸淡泊如水，望了柳权悠悠说道。
柳权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原以为秦阳所说的准备不过是会知几个信得过的挚友，若寿宴上真有意外发生，众人间也好有个应对罢了，岂知秦阳要带去的竟是秦家军。
“将军……那可是死罪呀！”柳权不无担心。
“顾不了那么多了，”秦阳神色凝重，就犹如那深秋里菊花瓣上的露珠一般，重重地垂坠着，闪着些寒意，“御驾之前，牡丹的身份若是暴露了，圣上必定不会轻饶了她。”
“可是将军，您这是拿您的前程在做赌注呀！”柳权心中悲恸，只恨自己无用，眼睁睁地看着秦阳逐步踏入了两难境地，再次面对那样的难题时，仍不能为自家主子排忧解难。
“前程么？”秦阳冷冷一笑，那笑里带着严冬里的寒意，既森冷又无奈，“这些年我手握重权，人人都说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实在在为咱们秦家赚足了脸面，光了宗耀了祖了。这便是他们所说的前程罢？柳权，你侍奉我多年，可曾见我是真正为这前程开心过？”
“能为朝堂效力，保卫咱们大禹边疆，使百姓远离战争之苦，这不也是将军所期盼的么？”柳权想起了当初秦阳决意要助白焱返回金安时立下的誓言，那激昂愤慨的话语历历在耳，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一般。
柳权提起的往事，在秦阳看来那却是他这二十八年来最大的错误。如若时光能够倒流回去，秦阳绝不会再选上这样一条道路。
“如果我能早点知道所谓的前程便是连自己的婚姻大事也不能自如，甚至连自己心爱之人的性命也要搭上去……”秦阳眸色黯了黯，终于决绝说道，“就算是有人拿着刀逼着我，我也绝不会再踏入这朝堂半步。”
秦阳话语里透着深深的悔意，这样大不敬的话语若让皇帝知晓，秦府只怕又会惹来一场腥风血雨。好在此刻书房只有这主仆二人在，秦阳积压已久的心事，也才能如此痛快地倾吐了出来。
秦阳的这些真心话却还是让柳权惊出了一身冷汗，后背一阵发凉，“将军的这些话，跟在下说说也就罢了，可别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届时莫说是姑娘了，就是将军您也免不了要受一番责罚呀！”
“你放心，我知晓轻重。”茶盏里剩余的清茶早已凉透，秦阳一饮而尽，让那苦涩的茶汤洗去了心里的烦热，“我吩咐你的事，你可办得来？”
“柳权侍奉将军多年，生是秦府的人死是秦府的鬼，将军所托，柳权必定全力以赴。”柳权深吸一口气，他誓死也要效忠自己的主子，“只是将军……您一定要走这一步吗？”
“柳权，我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了，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也要保得她的性命。”秦阳眸色深邃而坚定，他后悔了三年，老天既给了他弥补的机会，他说什么也不会再放手了。
“将军既心意已决，在下万死不辞。”柳权拱手，由衷说道。
能得柳权如此衷心维护，一贯淡漠的秦阳亦也动容。秦阳在朝堂上的挚友虽多，但各自有各自的前程，秦阳不愿因为自己的事连累了他们。柳权在十三年前秦府被封时就已陪在秦阳的身侧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柳权衷心不改，陪伴左右，故而秦阳的心事便都与他说了。
“有你办事，我很放心。”秦阳拍了拍柳权肩膀，由衷说道。
柳权澄明的眼眸望着秦阳，心中无端便又生起了许多感慨来。
今年的夏天似比往年更热了一些，炙热的阳光照在了对面屋檐的琉璃瓦上，散着几缕耀眼的光来。柳权抬眸往窗外望去，那刺眼的光芒耀得眼睛生疼，别过脸避开了那光，柳权心念一转，想起了一事来。
“将军，上回的刺客已查明身份了。”柳权转眸看向了秦阳，面上的神色是少有的凝重。
“哦？那些人可是什么身份？”秦阳又斟了茶端在手上，好奇问道。
柳权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徐徐说道，“那些刺客……乃是北塞人。”
手上一顿，热茶洒了一些出来在秦阳的手上，也不知是热茶烫伤了手还是对柳权的回答感到意外，秦阳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旋即放下了那杯子。
“北塞人……”秦阳喃喃自语，神色既凝重又复杂，似在思量着什么，“是在哪里发现他们的？”
“在城南密林的一个山洞里，这几名刺客其中一名想来是在山里住得久了，忍不住出了山买酒喝，碰巧就被林公子给撞见了。”柳权如实禀道，“林公子便尾随了他进了密林，由此才发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
听到是林泽发现了刺客，秦阳似有些意外，“怎么，林公子一直在追查这些人么？”
秦阳还以为林泽会将这笔帐算在无幽谷头上，没曾想他竟也会留意那些刺客的去向。如此也好，无幽谷也算是洗清了嫌疑。
“姑娘的事，林公子哪有不放在心上的。”柳权说这话时，亦小心地睇了睇秦阳脸色，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放心了下来。
秦阳淡淡一笑，林泽一向对牡丹情深意重，牡丹遇刺，林泽要追查到底也是在意料之中，不觉意外，而如今自己要关心的却是那些北塞人究竟为何要刺杀牡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