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着迷于深黑色的衣服,对这种颜色的执着,是为了能更好的隐遁在黑夜之中,悄无声息的甄选优质猎物。他不吸烟,他知晓一只野兽在黑暗里叼着半颗烟卷是如何的滑稽,滑稽之余伴随着多大的风险。他不喝酒,他明白在酒精的作用下,人会犯下何等愚蠢,致命,而又无法挽回的错误。他没有女友,他也不认为自己的人生轨迹中会出现这么一位虚无缥缈的角色。他唯一一个关系疏远的朋友,是他货车副驾驶上的一堆肥肉。他叫彭,他是懒惰与花心的代名词,外貌了了却依旧没法阻止他情 欲的膨胀,人如其名。
乔的内心是湾湖泊,罪恶是试管里滴出来的墨汁,它们点点滴滴掉入湖里,很快被湖水稀释,融入湖水透明了起来。他的牙齿像是个接收器,插入对方的肉体时,脑子里会映出死者的想法和回忆,那种代入式的真实感令他入迷。他有时候,期望于死者生前的种种惊心动魄,那是种速度与激情的并列快感,你不难想到,他一定杀了位值得尊敬的赛车手。他又期待某种午后,懒散地漫步在沙滩,烈日当头时,趴在沙滩上,背部朝天,身材丰满的女人身上勒着两块比基尼,她跪在沙子里,膝盖陷入其中,手上挤出略略粘稠的防晒霜,均匀而轻柔地涂抹,手指拂过男人的脊背,屁股与双腿间。这种记忆一定属于哪个富有的花花公子哥。对乔来讲,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特别的世界,他想去那些世界里探索,他想在有限的时间内探寻更丰富更广袤的多元世界。稍纵即逝的现实人生,是可怜的,他要不断地推开新世界地大门,不间断地开启,再关闭,他乐此不疲地循环在其中。
乔白天的样子人畜无害,看似孱弱得身躯是变色龙般的保护色。他一米七出头,黑眼圈,高鼻梁,若掀开工作服,下面藏蔽着让你意想不到的丝状肌肉。他寸头下面是张冷漠无趣的脸,虽不招人厌烦,也足以让人打消靠近他的念头。
彭的工作服一如既往的灰亮,胸前印有XX送水公司。理论上来讲,灰色的制服是不容易显脏的,他的袖口却脏出了新的高度,像是老大爷手中把玩件的成色。他的胖毋庸置疑,不必在详细说明,可快要堆积出来的肥肉,挡住了手刹车挡杆的滑道,这又叫人不得不复述。
“乔,你说我天天扛这些水桶,装完又卸的,咋不见瘦呢?”彭点燃香烟,车门在他的胳膊面前显得异常的单薄。
“因为你不想瘦啊,就像快要衰老的人不想死一样。下来卸车吧!”乔推开车门,不想再说半句废话。
“别着急,忙啥,抽完这支烟先......”彭懒散得堆在座位上,那是个快要被脂肪填充爆炸了的人形炸弹,引线在慢慢燃烧着。
水站的老板娘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为人热情,对待自己的工人与他们两个别无二致。
“俩兄弟,歇会再扛。我们这是最后一趟了吧,歇会!歇会再说!。”老板娘在冰柜里取出两瓶挂霜的可乐,腰肢无骨般扭动着。
“姐,这个我可不喝,网上可说了,这个对男人的肾不好,我可不喝这个,给我换个别的呗。”彭喜欢开老板娘的玩笑,玩笑中的话,大多出自真心,这是对老板娘风韵犹存的最好赞赏。
“去!去!去!,就你事多。人家乔子都不吱声,给你喝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老板娘伸手递过饮料,送到乔手中时,手指尖儿轻轻划过乔的掌心,似乎想留下某种记号。
“姐!你今天穿的真漂亮,要相亲啊?你看看我行不行?立不立正?省的你了白费功夫。”可乐瓶在彭的手中,看上去整整小了两圈。
“姐今天心情好,随便捯饬捯饬,咋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行么?”华姐 回应着彭,眼睛却不自觉的长在了乔身上,久久不得移开。
“行,你漂亮你有理。咋说都对。”彭嘴上的抹了蜜,含糖量飙升。
“谢谢啊,姐, 我俩休息的差不多了。”乔说话时,抬头正与华姐的目光交汇,他知道华姐是在向他示好。
货车开走了,后视镜里满是华姐的落寞,她张望着,眼神里透出一种凄凉,她渴望得到的,时时不见回响。
夕阳西下,如火的晚霞淹没了半个太阳,远处的几片云朵,暗淡无光。失去了白色的它们,同样映射不到红色的光芒。变成了黑色点状的乌鸦就要与夕阳一起消失在地平线上的时候,它们叫了出来,唯有这个声音才能证明它们的存在,那些模糊的黑点是活物,是晚归的生命,它们没能在天空留下印记,却在人的耳畔,刻录下独特的声音。食腐的乌鸦们精准的发现了逝者们散发着腐朽气味的尸体。那是乔有生以来见到的第一具死尸,乌鸦在尸体上啄食,它们享用着晚餐,扯掉滥布,里面是略微完整的肌肤,它们小块的撕扯进食,优雅至极。他们像是西方来的绅士,手里捏着刀叉,盘子里是零分熟的牛肉,切割牛肉时,牛肉的截面布满血丝,他们将肉再次匀称的切割成小块,这样嘴就能显得更小,吃起来就更加礼貌了,他们还不忘倒上一杯足有年头的红酒,接着高脚杯举在眼前,自以为是的匀速摇晃着,......
浓雾消散之后,乔与父见识到了血肉模糊人间炼狱的真实样子。父亲驱赶走眼前尸体上的乌鸦,乌鸦飞离的瞬间,破败腐烂的尸体重又暴露在空气之中,父亲下意识的捂住乔的双眼睛,赶忙抱起他,跨过横七竖八的尸体,深深浅浅的用力狂奔,脑子里尽是不断增加数量的身体和令人作呕的腐臭味,这些东西充斥了他的脑仁,他不禁的浑身发抖,他像掉进了蚁穴般,身上涌动着成千上万只蚂蚁。
乔还记得清清楚楚,母亲开门后的表情是何等惶恐与诧异。父亲在门口站了许久,身体僵直,他浑身颤抖,抱着乔的双臂还保持着紧绷的状态,直到乔疼得喊了一声好疼后,他才恍惚间松开胳膊。父亲在门口呕吐着,母亲轻轻的敲打着他的后背。好一会儿,母亲才搀扶着父亲进了房间里。乔对母亲说明了外边的情况,他在脑海里尽可能地找出准确的形容词来形容外边景象的恐怖。他说了黑漆漆一片的乌鸦,说了仰面朝天无名尸体的惨状,还说了尸体细数不尽。母亲不让乔继续讲下去,让他进屋里休息。她推开木门,轻咳了两声,犹豫片刻后,再次锁紧,随后跑进屋里一把搂住了乔,她有些不知所措,哽咽过后,放声地哭了出来。
乔在面馆里的桌子上大口得吃着拉面,面上是飘着的两片牛肉,薄如蝉翼,这足以见证后厨师傅的刀工了得。他几口吃下碗里剩余的面条后,拨开瓷碗中间的香菜和肉片,冲着汤猛吹了几下,端起大瓷碗,抻起喉咙,张开嘴巴喝了一大通飘着油花的面汤。随后把钱轻轻拍在乌漆嘛黑,油滋滋得桌角,示意一下老板,身下的凳子腿“吱扭”一声,他提脚离开餐桌,推开门,晚风的吹徐而来,些许冷冽。黑暗中,有野兽出没,他潜行如风,一击致命。
于坚身着便装,走廊里响彻着他杂乱无序的脚步声。他忙不跌的推开白色栅栏式样的铁门,里面台子下是白钢制的方形腿子,它们予以支撑,在柔和的光线中,棱角处闪出点点星芒。台子上是一具静默不动的冰冷死尸,尸体上面盖有一层无暇的白布。于坚平复了一下不平稳的气息,接着站直身体转向一身蓝色防菌服的法医,法医这时摘下淡蓝色口罩,对于坚说:“于队,这个人的死因是颈部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动脉断裂,大量出血。面部表情没有过分扭曲,是因为他死亡之前就失去了意识。”
“死者脖子上的伤口是什么东西造成的?”于坚问道。
“是......应该是人!从切面,伤口的形状上来判断,与人的上下颚极度吻合。但是什么样的人会有这么强劲的咬合力呢?”法医额头上的汗珠滑落到地板上,好像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啪嗒声”。
“那几具狗的尸体时怎么回事?”于坚指着靠在暗处的几具尸体问道。
“那是民警前几天发现的,无人认领的大型犬尸体,它们的颈部同样遭受了强力的撕咬。”法医看看于坚说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说,这几条死狗和这个人都是被同一种东西咬死的?”于坚的脑袋里一阵嗡鸣,案件已然朝着更加诡异离奇的方向发展了。
“不可思议是么?于队,还有更可怕的呢,现在你掀开白布看看!不过要先做好心里准备......”法医咽了口吐沫,喉结蠕动了一下。
于坚试探性地掀开白色盖布,一条灰色的巨犬赫然躺在台面上,于坚一惊,吓得后撤两步,颤巍巍地指着尸体说道:
“刚才......刚才这不是一个人么?怎么会......”于坚的世界观瞬间崩塌,一切风里来雨里去的坎坷,都瞬间粉碎成渣,不值一提了。
“是的,于警官,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被咬死的人都变成了一条巨狗.......”煞人心思的恐惧感一分为二,说完后,法医明显感到了一点轻松。
“徐法医,还有谁知道这个事?”于坚缓了缓神。
“除了我就是你,对,还有送来尸体的小陈。事关重大,我也不敢随便对人乱讲。”法医的声音还带有明显的不适感。
“先保密,避免引起恐慌,我先想想要怎样向上级汇报这件事。案子先查查清楚再说,当正常杀人案处理。对了,徐法医,这几具狗的尸体怎么能确定他们的身份?是什么人?这样我们也好追查!”于坚迅速恢复到了工作状态。
“他们基因似乎没有完全改变,应当能从其中做出判断,或许能找到被害人的身份!”法医如实回答。
于坚拽开车门,一屁股坐进驾驶室,调了调座椅靠背,用力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吸满后又匀速吐出。他的手在挡位前的凹槽里来回摸索,找到了一盒烟,熟练翻开硬烟盒盖子,撕下块碍事的银纸,扽出一支烟夹在两片嘴唇间,烟卷在黑暗里瞬间燃烧,又戛然而止,只剩得一点红光,在黑暗里闪烁。世界像个发了疯的婆娘一般不可理喻,荒谬的开场,让作为其中一员的于坚倍感荒诞。
烟在车里的密度逐渐增大,于坚反而紧锁上车窗,任由车里的空气变得稀薄,他在这贫氧的空气中才能感觉到世界的真实性。火光燃到于坚的手指,一截烟灰整块落到车内,他将仍泛着红光的烟头捏在三指中,使劲碾灭在掌心,没有灼痛和一丁点热感。他早在当年的那场浓雾中就完全丧失痛觉,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警察。却也因祸得福,正因为他没有痛觉,他比以往更加的英勇无畏,他每每遇到险情都是首当其冲,记过几次大功,借此直升至警队队长。他起初认为那是某个化工厂运输的气体泄漏,导致事故,破坏了他某种生理机能。他为此花了很多冤枉钱,看了很多大型医院,查来查去,报告单上全部统一标写着他与正常人无异的健康身体状况。烟雾中他慢慢陷入回忆,仿佛自己已返回过去,已置身于曾经的那场不明来由的迷雾之中......
于坚与燕分别在镇上的不同街道巡逻。不大镇子中,一个叫黑胡子的通缉犯,闯入了于坚的视野。这个黑胡子是个十恶不赦的极端分子,他手上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于坚觉得这是他立功表现的难得机会,就像被命运女神选中的幸运儿,他边用对讲机告诉燕自己的想法,边小心翼翼得跟踪着通缉犯黑胡子。
“燕,燕,收到请回答!”于坚目不转睛的盯着不远处的黑胡子,生怕到嘴的鸭子飞掉,他尽量小声的呼叫对讲机。
“我是燕,请讲!”燕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了出来。
“燕你听我说,我发现了一个通缉犯,黑胡子,他可是块肥肉。你开车过来绕后,咱俩一定能将他抓住。”于坚胸有成竹,犯人已然落入了自己的法网之中。
“不好吧,我们应该呼叫总部,叫些人来增援,太危险了那个人!”燕觉得有些不妥。
“放心,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要是等来支援,没准他早跑掉了,相信我,成了你头功,我二功,还不行?别犹豫了,相信我!”于坚言语坚定。
“好吧,那咱俩都注意安全,一定注意安全,安全第一!按你的方案来吧!”燕谨慎的叮咛着。
燕抄断了黑胡子的后路,信号给了于坚,于坚冲到黑胡子面前,举起手枪大声喝道:
“黑胡子,举起手来,把武器放到地上,快点,我警告你一次......”没等于坚说完,黑虎子掏出腰间配枪,对着于坚就是一击,这一枪正好打在于坚的肚子上,于坚“哎呦”一声,应声倒下,鲜血直流。黑胡子轻蔑地笑着朝于坚倒下得方向缓步走了过来,这时空气中瞬间起了一层浓重的大雾,浓度如同树枝燃烧时所升起的烟,趁着混沌浓雾,于坚忍着剧痛,朝黑胡子的方向一阵乱射,弹夹里的子弹打空时,黑胡子倒下了,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声,黑胡子嚎叫声中夹杂着燕的声音,于坚恍然察觉,自己的盲目射击以酿下大祸。他捂着流血不止的肚子,缓缓靠近向燕的位置,他终于见到了燕,她以失去了生命体征,额头上的弹孔醒目,两只眼睛空洞无神,于坚无助得叫了几声燕的名字,随后嘴和嗓子眼里充满的雾气,使得他眼前一黑,瞬间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