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坛主的意思,柳某还是不太明白。”
柳朝雨眼睛里有狐疑,也有好奇,有担忧,也有警惕,种种的情感在他眸里交织。但他的语气依然还很平静,依然是那般镇定。
聂惊鸿没有去看他,目光却是移向那充满朝气的劲衣少年脸上,聂惊鸿看向少年的眼神里,掺带着一种令人难以揣摩的自信。有这种自信的人,是很难长期屈居人下的。
“你叫燕十二?”聂惊鸿问他。
燕十二虽是一头雾水,但还是默默点头。
“柳大当家可能不方便出手,聂某希望,你能陪聂某走一趟。”
聂惊鸿的眸里闪着睿智的光彩,一种胸有成竹到令人甘愿信任的睿智光彩。
燕十二毫不犹豫地、使劲地点了点头,以示自己毫无保留地相信聂惊鸿。
在场的少年们都和他一样,将聂惊鸿看作了能够还渭城会清白的救星。
柳朝雨心叫不妙,他能够感受到他们内心的冲动。他理解他们的想法,可他不愿意他们冒险。
所以他满眼担忧的劝道:“柳某怎好意思让聂坛主以身犯险?”
他明面上劝聂惊鸿,实际上却是希望燕十二他们再做考虑。
只是他心底里也清楚,沙入大海,难掀巨浪。
还不等聂惊鸿回答,燕十二不满道:“大当家,难道我们渭城会就怕他们灞桥会吗?”
“大不了与他们一并生死,为朝阳兄弟报仇。”其他的少年也纷纷高举拳头,响彻厅堂的声音里满是热血的味道。
“那倒不至于。”聂惊鸿笑着摆摆手,“你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聂某怎可能让你们去做有去无回之事?”
见众少年们渐渐平静下来,聂惊鸿才接着说道:“只需燕十二一个人就可以了,其他的人,还是待在渭城会为好。”
“聂大侠的意思是……?”燕十二不解。
“你跟聂某走一趟自然知晓了。”聂惊鸿说到这里,瞥了柳朝雨一眼,“柳大当家,聂某只带贵帮一人,便可以还令弟清白。”
柳朝雨不语,待聂惊鸿招呼燕十二往门外走时,他才冲燕十二喊了一句:“十二,你一定要小心!”
聂惊鸿回眸,柳朝雨只好硬着头皮道:“聂坛主,你也一定要小心,小心陈双双背后的沈虎翼。”
“如果沈虎翼真的来了,聂某倒是想,讨教几招。”聂惊鸿的说到“沈虎翼”三个字时,目光瞬间锋利,但顷刻间就柔和了许多。
长安府的街道一向热闹,街上从来都是人来人往,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聂惊鸿与燕十二出了渭城会的门,就穿行在这份热闹当中。
聂惊鸿像是首领,在前面走着,燕十二就像仆人,在后面跟着。
只要聂惊鸿不问,燕十二便一言不发。
很快他们就路过了一家怡红院,聂惊鸿止住脚步,抬头望向楼上冲他招手的风尘女子。燕十二也停了下来,望了一眼楼上,再看看聂惊鸿,机智如星般在两只眼睛里闪烁,好像他瞬间就领会了聂惊鸿的意思。
于是燕十二贴近聂惊鸿耳边,轻声细语道:“聂大侠是要先快活快活?我知道长安府更好的青楼。至于这个嘛,不太好。”
聂惊鸿不禁一笑,笑容并不猥琐,反而有些倨傲。
“十二,你以为聂某想的会是这等龌龊之事?”
聂惊鸿的声音尽管压得很低,但在燕十二感觉来,分明充斥着一股无形的压迫之力,这股由聂惊鸿而来的压力,令他刹那间呼吸紧促、手脚发软。
燕十二自知言出有误,连忙求道:“聂大侠,十二知错了。聂大侠侠肝义胆,怎会流连烟柳之地。”
聂惊鸿敛起笑容,那抹倨傲却在他眼里挥之不去。
“男儿在世,当以功名为重。你还年轻,切勿贪图美色,误了终生。”
话音一落,压力已去。燕十二的呼吸又变得自然而顺畅,然而他却满脸通红,在心里默念惭愧。
“聂某之所以在此停留,是听说陷害柳大当家弟弟的聂芸芸,是一名风尘女子。”聂惊鸿这才开口解释,但声音很小,似乎是不想他二人之外的第三人听到。
“确是如此。”燕十二回答,语气里、眼神里都是崇敬。
“可是……”燕十二眼里的崇敬转为不忿,“柳朝阳与聂芸芸明明是相爱,灞桥帮究竟给了聂芸芸多少钱,让她诬陷朝阳兄弟。”
“既然是诬陷,陈双双就不会只是买通了聂芸芸。”聂惊鸿收回目光,负起双手,立刻展现出一副一派之主的姿态,“聂某说过,我们找不到聂芸芸无妨,我们可以找别人。”
“能证明朝阳兄弟和聂芸芸真心相爱的,除了渭城会的兄弟,就只有青楼的那些人,她们一定被收买了。”燕十二道。
“百笑帮共多少个分坛?”聂惊鸿这个话题来得莫名其妙,以至于燕十二先是一愣,才以不确定的口吻回答:“三百六十个。”
“百笑帮三百六十分坛,按照一个周天之数。”聂惊鸿稍微一顿,又问道,“第一分坛的坛主是谁?”
“自然是聂大侠您了。”燕十二回答。
“聂某年纪轻轻能当上百笑帮第一分坛的坛主,靠的并不是运气,也不是什么人脉。”聂惊鸿的眼里无尽骄傲自豪之色,他一侧身,再转首,盯着燕十二的眸子,缓缓道,“所以聂某,一定会还渭城会一个公道。你只需告诉聂某,聂芸芸所在的青楼,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
燕十二只觉得一股暖意流遍全身,他的眼眶里,已经有热泪在滚动,几近滴落。
渭城会跟灞桥帮离得并不算太远,因此梁月洁他们抵达灞桥帮的门前时,夕阳还未完全没入西山。
霞光沿街洒开,使得整条街都金灿灿的。房檐的瓦片、茅屋上的草,都有如沐浴在金水中,散发着令人怦然心动的光芒。一切显得那么温柔,好像世间万物真的被温柔对待。
关小虎不经意间扫过一眼,觉得又有了希望。
希望有时候是天地给的,有时候是人给的。
梁月洁与殷晓风,就像是踏着霞光而来的天女天将,带给他希望。
霞光将美好的东西装饰更加美好,将不好的东西?
关小虎没有这么去想,他收敛心神之后,就去问灞桥帮的守卫。
“你们可认得我?”
其中一个黑衣守卫喝道:“哪里的兔崽子,滚一边儿去,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关小虎顿时火冒三丈,没好气地回应:“殷大侠来了,还不快让陈双双滚出来接见?”
“什么殷大侠,江湖上有姓殷的大侠吗?”这黑衣守卫同样是不怀好气,轻蔑地一笑。
关小虎待要发作,殷晓风伸出一只手臂往他身上一拦,另一只手拍向自己的胸膛,含笑道:“你们连我殷晓风都不认得?”
“风神盗仙,殷晓风?”灞桥帮的守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的瞪大了眼睛,有的张大了嘴,有的却是瞳孔收缩着表示不敢怠慢。
“怎么,你们不信?”殷晓风眨眨眼睛,他眨眼睛的样子好像稚气未脱的孩子。
“可是,就算阁下是殷晓风,与我们灞桥帮,又有什么关系。”黑衣守卫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殷晓风,抱拳施礼,“灞桥帮与阁下并无瓜葛,也希望阁下不要与灞桥帮为敌。”
他话里的弦外之音,殷晓风自然听得出来,殷晓风倒不急着揭穿他,反而笑容不变地揶揄道:“我殷晓风皇宫大内去过,小侯爷的府邸去过,就是没进过你们灞桥帮。不知道,灞桥帮有没有宝贝。”
这番话一入耳,守卫们一个个都变得紧张起来,脸上的冷汗、额头上的青筋,都一一显现了出来。
“您……您想要什么,容我先去禀报。”那黑衣守卫的声音也因过度紧张而声音颤抖。
“我想要什么呢?”殷晓风伸手托向下巴,故作思考之状,“我现在还……”
“别胡说八道了。”梁月洁显然已有些不耐烦,她打断了殷晓风的话,开门见山地娇叱咤一声,“我要见陈双双。”
“阁下是……?”黑衣守卫寻思与殷晓风一起的,就算是个女人,也绝非等闲之辈,所以恭恭敬敬地问道。
“梁月洁。”梁月洁呵斥道,“你们的陈双双,可听过我的名字?”
众守卫如被电触,身子晃了一晃,惊恐之色染遍双瞳。
“九天十三寇,四月女神之一的梁月……教主!”黑衣守卫倒吸了一口凉气,“禀告梁教主,陈副帮主并不在此。”
“那你们帮主呢?”梁月洁质问道。
“也不在,若您不信的话,可以到府上查看。”那黑衣守卫垂首回答,丝毫不敢与梁月洁对视。
“那她去了哪里?”梁月洁继续问道。
“渭城会。”黑衣守卫毕恭毕敬地回答。
“我们刚从渭城会过来,怎么未曾见她?”梁月洁追问道。
“那属下就不得而知了。”黑衣守卫依然还是垂着头。
“我们就在这灞桥帮等她。”关小虎怒气冲冲地道,“我就不信她不回来。”
“如果不是这么恰巧地错开,也许能见到陈双双。可是……”殷晓风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似乎是在学文依梦的口气,语速也故意放得缓慢,“我们三个人,没法监视整个灞桥帮,她很快就会知道梁教主来了。说不定,避而不见吗?”
“她还能避一生一世吗?”梁月洁怒气未消。
殷晓风笑了笑:“梁教主也不会在长安府待一生一世,对吗?”
“那依你的意思?”梁月洁白他一眼。
殷晓风靠近梁月洁,俯首贴耳,用一只手挡着,默默说了几句。梁月洁听罢忍不住噗嗤一笑,便招呼关小虎,转身离去。关小虎整个人都是懵的,有如身在云里雾里。但既然是他心目中殷大侠的意思,便只好依从。
待他们走得远了,门后转出一个女子来,这女子戴一张斗笠,斗笠恰巧遮住她的面目,不过她婀娜的身姿,却是藏不住的。这女子缓摇玉步,来到街上,静静瞧着梁月洁他们三个远去的背影渐渐模糊,才娇声笑道:“月洁,好久不见。只是你,不该管灞桥帮和渭城会的事情。”
黑衣守卫冲她躬身行礼,以请求的口气问道:“牟教主,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通知陈副帮主,暂时避开梁教主?”
“月洁的意思,我是懂的。姐妹一场,我也不想她卷入这件事情。”斗笠下传出一声娇叹,这娇叹中分明还掺着些许的不舍和惋惜,“你通知呼延夜莺,要他的人盯上月洁。倘若月洁真的会顺藤摸瓜,就果断出手,不过一定要留她一条性命。至于殷晓风,必要的时候就不必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