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吴成德要准备告辞而去的时候，何松又叫住了他：“吴主任”，称呼还挺客气，“你对郑副书记这次当选镇长有什么看法？”
何松突然提到郑小立选举的事使吴成德感到心中不安，但并不意外。
在镇政府通知他来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件事，可以说，他早有思想准备。不过通过刚才弄了那么一个小插曲，倒是让他对这件事的警惕之心松懈了下来。
正要准备离去，突然又被何松提及，不免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又吊了起来。
他看着何松平静中略带笑意的眼神略一思索：“挺好的呀，尽管我和郑书记还不是很熟。”吴成德尽量掩饰自己的倾向，说完挑起眼观察着何松的反应。
“你和郑书记原来不熟？”何松又问了一句。
眼角的笑容没有了，但看上去很认真。
吴成德的眼光不由地移开，心中颇有不安：“是，开了几次会才认识，没有打过交道。”
既说明了认识时间不长，又表现出没有深交。不失为回答之巧妙。而且他也只能这样说。
他并不知道何松现在掌握多少他和郑小立之间的信息，即使是他已经知道郑小立到供销社用过餐，不过是乡领导去供销社看望同学顺便留小立书记吃了顿便饭而已。
“在选举前一天，你们供销社到各村做什么？”何松的口气没有变，但神情却异常严肃，看起来今天的聊天内容还真不轻松，是一场很郑重的审查式的谈话，尽管只有他们二人，尽管没有第三人在场。
一句单刀直入的突然问询，既包含着何松已经掌握的信息和对此事认真对待的态度，也给对方形成猝不及防的压力。
吴成德自然不敢掉以轻心，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敢流露出丝毫的紧张和慌不择言：“选举前——？，这段时间我们一直是在完成县社和乡里交给我们的务农任务，向各村送碳铵化肥去的。”看着何松不动声色的表情又接着解释：“春天耕种的时候送得是底肥，这次送得是小苗追肥，供销社分了好几拔分头去送，不敢有半点延误，春误十日，农荒一季，关乎到农民的饭碗，我们不敢有丝毫懈怠。”
“为什么今年比往年提前？”何松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吴成德对他的问话已经早有准备，几天来他在大脑里就没有停止过对这种常态问话的演练。
他尽量控制自己的语速，尽量不让何松看出来他早有应变招数：“是，何书记，今年是比往年提前了几天，但从我们的角度说，供销社以往年在这个时候一般都是淡季，今年有所不同，自从玉米收购以来，车辆人员都显得异常紧张，可农民的化肥是首要任务啊，也是我们的首要工作，在统筹时间兼顾工作的基础上，还必须优先调整保障及时分配送到化肥，在车辆和人力上尽量把农村工作向前倾斜。可能说了您还会笑我，那天我抽不开身，实在没办法只好回去央求我父亲返回来帮忙，老人家比我们都轻车熟路，一个村一个村地送下来把他累得够呛。”
“为什么要请一个老人去，供销社真的抽不出其他人来了吗？”何松打破砂锅问到底，看起来不问个长长短短是誓不罢休。
吴成德装着苦笑：“说了您也不信，自从我到了青树后就只有张副主任和马俊奇两个副主任了。也许您也听说了，马俊奇跟上收购玉米，给月州完成那份粮食合同，几乎就没有在家里吃过一顿中午饭，早晨天一亮就出去，晚上昏天大黑才回来，既要收购回来，又要入库清数，还要对账，就根本抽不出空来。”
听着他一番头头是道的诉苦，何松的眼光就像剑一样盯着他，似乎在分析着他所说的一字一句，等待着他如何解释另一个副主任张和宁的原因。
吴成德不紧不慢：“谁知道屋漏偏遇阴雨天，税务局迟不来早不来，就在那两天又派人来了两拔，还说是查处地区税务局催办的举报案，对批发站前两年的批发情况进行调查取证，一蹲就是几个礼拜。张和宁副主任既是分管批发站的领导，再者对财务账单方面比较精通，只能形影不离地陪在检查人员的左右。税务局稽查队和检察室的人把批发站的进销货账簿单据翻了个底朝天，弄得天昏地暗，一会要这一会要那，让张主任应接不暇，唉，化肥这头又耽误不得，没办法，只好找我父亲来帮忙。”
“送个化肥，一般职工办不了？”何松紧追不舍。
“只是送化肥，司机也能办了，关键中间有个分配的问题。您也知道前几年就因为分配不均，有的村农民们生气斗殴都时有发生。我当时想到我们镇的选举大会在即，又怕弄出什么动静来给镇里添乱，没有其他办法，我父亲的办事还算让我放心，就只有让他出山了。其一，他办事我心里踏实，青树供销社心里都踏实。其二，他在青树镇工作了许多年，有工作经验，主要是他都和各村的干部群众认识，办起事来方便，调配起来顺当，群众好接受，做下来口碑还不错。”吴成德一气呵成。
何松的目光渐渐离开了他的脸，低头思考了几秒钟：“这样说来，还真的是如此做比较妥善，要是选举的时候群众告状闹事就不好说了。”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可有人反映你父亲到有的村里游说，为郑小立做选前活动，有没有这种情况？吴主任，你必须实事求是地说。”
吴成德笑了笑，他也说不清到底是如何的笑，或是苦笑，或是出于礼貌，或是别的：“何书记，那，我再说也是有口难辩，一个老头怎能和郑小立搭上边！事实胜于雄辩，就让事实说话吧，我们问心无愧。无中生有的话，别人愿意怎说就说去好了。”
何松看着吴成德无可奈何的样子脸上又出现了久违的笑容，用手拍了拍吴成德的肩膀：“吴主任，别放在心上，有些事说清楚比闷在肚里要好，既然有人向上级反映，上级就必须实事求是地调查清楚，我们是不会轻易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轻易冤枉一个好同志的，今天咱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可能这两天上级还会派人到我们镇来调查了解，既是对事实的负责，也是对大家的负责。还请你能理解。”
“是，何书记，我理解，我应该履行一个党员应尽的义务和责任。”吴成德说出这句话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些官场上的话平时可没有用过，现在就顺口扯了一句，不禁从心里洋溢出许多自豪感来。
“哦，刚才就忘了问你，你是党员？”吴成德就要转身离开，何松又追了一句。
“是，何书记，我是90年参加组织的，现在都快整整三年了。”说着，他礼貌地朝何松笑了笑。
是，何松最终还是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或许是满意的笑容，或许是别有意味的笑容。
吴成德自我庆幸在何松面前侥幸小胜，但是狂风过后呢？即将到来的是什么？是电闪雷鸣？还是骤雨冰雹？还是万丈深渊，永劫不复？
若果真让县里调查组落实了罪名，将要面对的不只是维持现状，而且会一棍把人打死，永远不得翻身。所有的荣誉功名将会毁于一旦。想起来都是一身冷汗。
回到供销社以后，吴成德如坐针毡，心神不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天在供销社里小心翼翼地等待着调查组的到来，等待着命运下一步对他的安排。
然而，这个在心慌意乱中等待的事情一直没有来临，使他意想不到的是又有一件使他猝不及防的事情如醍醐灌顶，让他懵头转向回不过神来。
他回到家里，茶几上放着一摞彩色照片，他一边坐下去一边对面无表情的武荷香开玩笑地说：“吆，这是哪位美人的照片，荷香，你在哪里照——”吴成德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捏起来的照片惊得目瞪口呆。
天哪，竟然是他和魏小芳在医院里拥抱的照片，不同的照片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画面，看上去那样亲热，那样密不可分。
“这是谁搞得？哪个人这么下作？”吴成德当即大叫起来。
只见武荷香杏目圆睁，脸上带着凄酸的笑，不阴不阳地回敬道：“就是，吴主任可认识那位美人？您可知道照片上的人是谁在搞？您觉得他下作吗？那多美呀，多销魂呀，多风流潇洒呀！我武荷香有眼无珠，还真没想到吴主任还这么有魅力，小姑娘都能弄到手！好吧，既然这样的话，我倒不如早点给你腾出来，你也方便把小姑娘接进来！”
武荷香执意要离开，吴成德解释了千千万，赔情道歉了万万千，但终究还是没有挽留住怒气冲天的武荷香。
她走了，临走给张仙桃丢下话说她回了娘家武家岩。
她的离去使他沮丧万分，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让他有一种被人愚弄的感觉，随之而来的是气愤填膺。
武荷香一怒之下走了，吴成德首先想到了送照片的人。
他瞅着心思重重的张仙桃没好气地追问：“是谁送来这些照片的？”
张仙桃也不往他这里看，眼光不定：“是邱上供销社开车的那个。”
“谁？”吴成德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地又重复了一句。
张仙桃把眼光撩过来看了一下吃惊而疑惑的他，又迅速地移向别处，没有说话。
“是赵雨来？那个小年轻人？”吴成德极力地描述赵雨来的样子让张仙桃确认。
“不是他是哪个！”张仙桃非常肯定，回答毫不拖泥带水。
“他怎么会拿到照片？他说过没有？”吴成德还是感到疑惑不解，急着细加盘问。
“荷香姐问他了，他说是一个陌生人在大门口递给他的。”张仙桃解释说。
“一个陌生人？多高个子？男的还是女的？年龄多大？是不是本地人？”吴成德从沙发上站起来冲张仙桃连珠炮似地问道，但又灰心丧气地坐回到沙发上，向张仙桃问这些没有任何意义，她并没有见到大门口的那个人。
顿时，他把所有思绪都集中到了赵雨来的身上。
他二话没说站起来就向办公室走去，走到办公桌前不假思索地拿起电话。
对方接到电话的是冯清水，冯清水当时正好坐在邱上供销社的电话机旁查账。
一听吴成德要让开车的司机赵雨来接电话就赶紧跑出去。
迎面碰上柳晓中，两个人几乎撞了个满怀。
冯清水说吴成德来电话让赵雨来接，柳晓中知道赵雨现在不在供销社就进屋接起了电话。
吴成德在电话里的口气很生硬，他命令柳晓中现在就让赵雨来把车开来，下午有事。
他急忙跑去赵雨来家，门锁着。
柳晓中也不知去哪里能找到，刚走到供销社门前的大街上就看到赵雨来从郑新昌的门市部出来，就让他赶快去青树供销社，吴主任急着要用车。
赵雨来也不显得惊异，开上车就向青树赶去。
等他走进吴成德的办公室，看到吴成德正坐在沙发上等他。
吴成德见他进来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起照片的事来。
赵雨来说他和柳晓中正好来青树交粮食，看到大门有个男人站在那里往里张望，过去一问，那人二话不说交给他一个纸包转身就走了，就说了一句话：“把这个交给吴主任的老婆武荷香。”。
他说那人高高的个子和马俊奇差不多，本地口音，带着口罩。
当时他也不以为是，等大家一块把车上的粮食卸了才送进去那个纸包的。
问了一会儿没问出什么名堂来，赵雨来说马俊奇他们当时正在卸车，不一定理会那个人。
看起来要想在赵雨来这里得到线索是不可能的了。
吴成德的注意力又转移到那个魏小芳的身上。
如果魏小芳不与此人合谋，这些照片也不一定会有，看起来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暗算，可惜当时随他进入病房的赵雨来被一个穿大褂的医生给堵了出去，要不然，魏小芳顾忌有别人在，就不可能无所顾忌地抱住他，更不会有什么艳照彩片的事了。
吴成德本身就是个急性子，哪里还能再等？
心念及此，当即就乘上赵雨来的车向魏小芳家而去。
他要当面质问魏小芳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恩将仇报，为什么她要伙同别人算计他？要让她说清楚哪里对不住她！
他的心里有一种不可抑止的冲动，他必须让她说个明白，现在！马上！
“小赵，那天在医院你被一个高个子医生拦出去以后，你去了哪里？在不在门口？或者楼道里？见没见到有什么人拿着东西进去？照相机或什么包子？”车子刚开出青树，吴成德就又止不住地问起来。
赵雨来一时回答不上来，一边开着车一边像是在极力回想当时的状况。
突然听到吴成德大喊了一声：“牛，牛！”接着就伸手拉了一把方向盘，车子冲向路边的荒草地。
幸好路边都是与路同平的荒草地，赵雨来赶紧踏住刹车，车才晃了几晃停了下来。
吴成德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脸色非常难看。
赵雨来低头坐在驾驶位上耷拉着脑袋，不敢看吴成德的脸。
“小赵你怎么回事啊，你是怎么开车的？要不给你转那一下方向盘，你照直就撞进牛群里了，你的脑子到底够用不够用？”
赵雨来也不多辩解，他知道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只因自己的脑袋不好使，一心不能二用。
一路无话，到了魏小芳的家中碰了一个大锁，街门没开，问别人都说今天一早母女二人出去了，不知去了哪里。
好在此村正好有供销社的代销点，吴成德进去坐等了有三个多小时，眼看天色已不早，代销点的售货员去魏小芳大街门前探看了好几次，仍然是铁锁一把。
吴成德无奈，只好悻悻而归。
无力的斜阳从车窗上照进来，晃到吴成德闷闷不乐的脸上，几天之中似乎他憔悴了不少，发青的脸膛看不到一点血色。
他眯着眼，像是很疲累又像是在沉思。
突然，车子颠簸了一下。
他警觉地睁大了双眼，看着汽车仍然平稳地向前驶去，又向后靠了靠。接着睁开眼来，瞟了两眼正在专心致志看着前方的赵雨来。
赵雨来没有说一句话，也许他吸取了来时路上的教训，不敢有丝毫马虎。
等车一回到青树供销社的大院里，吴成德就向他伸出手来。
赵雨来不解何意，用惊诧的眼光看着吴成德。
“钥匙，车的钥匙！”他只说了一句话，言简意赅！
赵雨来反应过来，只好慢腾腾不舍地把钥匙递过来。
他的心里惶惑不安，他不知道吴成德这样做只是为了刚才躲牛的有惊无险，还是另有别的，他感到惴惴不安。
“今后别在供销社开车了，车就放在这儿！你走吧。”他走出去两步又扭回脸来对站在那里发呆的赵雨来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