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习习,诺大的庭院无声无息,丝毫闻不见虫鸟夜鸣的声音。
假山四周种着几棵大树,把头顶月光遮了大半,仅在草地上遗漏了些斑驳的光晕。山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继而又听见有谁在低声细语。
“你带我到这干什么?”白沐雪左顾右盼,那样子活像个小毛贼。
狸吾却姿态闲雅,靠在假山边毫不在意会有谁瞧见自己,比起担心这个他此刻有更为重要的事要办。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玉圆盒,递到白沐雪眼前。
方才四处溜达的眼珠子,这会儿已是含着诧异,直勾勾地盯着那东西。姑娘家一眼便能瞧出,这是一盒口脂,从白玉盒就能猜出价值不菲。
“这是……送给我的?”她抬眼,指着自己向他确认。
狸吾抓过她的手,将小盒摁在她掌心,然后侧过了身,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似在掩饰自己的紧张。
“今日经过街市,耗不过小贩死缠烂打,随手给你带了一个。”
白沐雪心里自然清楚他所言有虚,但还要装作不乐意的样子,怨道:“哼,我才不愿意要随手之物呢,若要我收定是要收情真意切的礼物,要专门为我选的!”
她叉腰瞪着他,果真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白沐雪憋着笑,就想看他还能如何圆回来。
狸吾转过身,拍拍她的额头,用败下阵来的语气向她坦言:“真是……好了好了,是我特意给你选的,行了吧。”
白沐雪一脸得逞地笑起来,带着些许期待打开了盖子。檀色口脂正是少女心爱之物,加上口脂中的丁香,里里外外都让她欣喜得不行!
见她如此喜爱的模样,狸吾总算搁下了悬着的心,不枉他半个时辰周旋在胭脂铺里所费的精力。
“我拿回去试试。”说罢就要走。
“哎等等!”
狸吾连忙抓住与他错身而过的人,扯着她的衣袖退了几步。小姑娘停下脚步,细细柳眉下的一双眼充满了疑惑。
“就,就在这儿试……”他说的支支吾吾,心中藏着些不可言说的小心思。
“这儿?这么黑又没镜子,怎么试?”
狸吾无言以对,目光四处巡睃一阵,当他注意到楼上敞亮的灯火时,嘴角闪过一丝狡黠的笑。
“你瞧他们正在房间呢,你这时候回去岂不是打扰人家好事。”
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确实看见整排客房唯有她们屋中亮着灯,思量片刻妥协道:“那倒是,那我去刚才的池边吧。”
她将小盒紧紧攥在手中,头也不回地往回廊方向跑去,狸吾在原地愣了一会,无奈一笑跟了上去。
回廊四周无树,是光照最多的地方,银色月光将整片池塘衬得如同一片巨大的镜子。她对着水中倒影左看右瞧,唇施芳泽,檀口凝香,就连她自己都舍不得将视线从水中挪开。
“行了吧,你要臭美多久。”
“只因是你送我的,它在我脸上才会这样好看呀。”
她跃到他身边,毫不掩饰自己的欢悦,也不吝啬对他的推心相付。又有几个男子能招架心仪女子对自己这般夸赞。
他弯腰靠近她的脸,将她的花容月貌嵌入眼底,明亮透彻的瞳中照出她的模样,周围的风吹草动统统被他们忽略。
“你看什么呢……”她往后挪了挪,不愿被他看到自己脸颊浮起的红霞。
“既然如此好看,我若不看得仔细些可是天大的损失。”
狸吾忍不住扬起嘴角,又凑近了些,继续道:“口脂,借我用用,可以吗?”
白沐雪眉头一凝,不敢相信地打量着他,弱弱问道:“你……你也想涂……?”
“我不涂,我只要这里的。”
狸吾低眉,双眸转盼间朝那涂着浅浅朱红的小口看去,她立刻会心,慌张地以袖掩嘴往后退了几步。
“你,你耍流氓!”
“怎么?你现在才知道我是流氓吗?”
他坦然承认的话反倒令人无话可说,小姑娘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连两只脚都羞臊得企图退进裙摆里。
狸吾注意着她身后的池塘,轻轻抬手将她拉回跟前,唇畔含着邪肆风流的笑,眼里却是相反的温柔宠爱。
“若你不愿的话,换一个方式表示表示,也成。”
“什么?”
他抬手抚了抚她脸上的碎发,言语佻达道:“给我跳支舞。”
“哦~原来想着后招呢。”她一洗羞怯,调笑之态弥上眉梢。
狸吾贴近她,顺势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有些委屈道:“与你相识这么久,从不知道你还能歌善舞,若是没有见识见识,又是一个天大的损失不是?”
“你若想看,我定是不会拒绝的,毕竟与刚才堂内那群男人相比,你应该有此‘优待’喽。”
白沐雪踮起脚,指节在他额上轻轻一弹,眼睫弯弯笑得可爱。他也跟着笑了笑,眼眸中流淌着柔情似水,与她一起时,自己总是爱笑的。
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一再与自己许诺,此生风月,若是与她共度定然欢乐。
白沐雪从他怀里脱出,牵着淡雅翠碧的裙摆飘然旋身,绣在衣裙上的碧叶仿若实物,挣脱出薄烟纱裙,纷纷坠落。
两袖月光莹莹,她点踏着细碎的舞步准备挪步……
“二位这是在做什么呢?”
回廊尽头的一个声音,结束了还未开始的舞,也打破了他们花前月下的私语。一个身影从黑暗处款款而来,二人定睛辨认,来者正是微醺模样的石朔君。
狸吾从未有一刻如此气他,那双含恨的眼珠几乎都能看到燃烧的气焰,而当事人则是一脸惬意,含笑问候。
“我们在这嬉闹呢,石公子是何时来的?”沐雪有些担心,怕他们方才的亲昵行为被石朔君瞧了去,毕竟狸吾如今只是‘兄长’。
石朔君对白沐雪吐着笑答道:“才来,才来。”转而又斜视一眼身旁的狸吾,淡淡道:“狸兄弟为何总对我如此仇视的模样?”
被他一问,狸吾本打算日后再查的疑惑也不继续藏着,不如干脆直接挑明罢了。
“因为你可疑。”
“哦?狸兄弟此话何意?”
石朔君侧过身,与他相互对视,两人未曾在对方的眼中察觉到丝毫退缩。
白沐雪悄悄退到一旁,她见到狸吾剑眉微蹙,眼中似有寒光,冷峻的外表与方才看待她的时候,完全不似同一人。
一阵风扫过回廊,池中莲花传来相互磨蹭的细微声响,廊上一袭红衣与青衣皆被风儿吹得肆意舞动,而那两个男子却静默而立。
许久,在白沐雪认为他们不会有人开口说话的时候,狸吾突然举步朝他逼近,冷声问道:“今日,你为何要阻止我抓千面妖?”
冷风把石朔君的醉意吹散了不少,耳边这声质问更让他清醒过来,他浅浅一笑冷静道:“我并不是阻止你抓什么千面妖,而是怕你伤害花苑主人罢了。”
“你见到花苑主人的白骨,看起来并不吃惊,可以说很冷漠,这又是为何?”
“呵呵,狸兄弟怕是有所不知,与花苑主人关系密切的是树公与我义姐,树妖花妖嘛,总归喜欢些花花草草的。而我与那花苑主人不过点头之交,一个不熟悉的人死了,我其实并没有多大感触。”
他的这番解释着实让狸吾与白沐雪吃惊,若是所言属实,除去失踪的树孤公,那与千面妖有关系的应当是花绫临?
千面妖口不能言,关系密切之人不可能察觉不到那是个冒牌货,除非花绫临本就知道这件事,那那具白骨也有可能与她有关。
不对不对,白沐雪立刻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只因那具白骨显然是死于灭妖师之手,不可能是花绫临下的手。
可……灭妖师又是如何进得了金隐城呢?
“我知道狸兄弟与我义姐是……旧识,呵呵,比起相信我你可能更愿意相信她,对吗。”
石朔君显然知道狸吾与花绫临曾经的关系,才会将这问话道得像句陈述。而最后两个字却看向了白沐雪,似乎在提醒她,但更似离间。
眼前这男子心机颇深,今日那酒馆老板与他之间分明也有问题,如今更阴阳怪气地对这丫头提醒他与花绫临的关系,目的显而易见!
狸吾瞄了眼白沐雪,见她神情自若,不像被这句话动摇的样子,但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安,不知道是先责问酒馆老板的事,还是先处理白沐雪的心思。
若是此时继续探究石朔君,显得自己不相信花绫临与此事有关,他顿时有些左右为难,不敢言词。
氛围有些进退两难之际,白沐雪身子一侧朝着石朔君走了过去:“石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你……”
狸吾刚想追上来,她却转身朝他笑了笑,对他摆摆手示意他别跟上来。狸吾只微微一怔,便冷静了下来,在廊边寻了个瞧得见那二人的位置坐下。
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从角落的两人身上移开,听不清他们说着什么,心中又痒又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