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成德午饭后才回来,武荷香一直坐在那儿打着毛衣和张仙桃唠着嗑等他。
她心里装着一个不解之谜等吴成德回来给个答案。
从冯清水今天闪出的那句话中,好像吴成德去做一件要紧事,但冯清水显得有些失口又连忙岔开话题,说明吴成德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一向好奇心和敏感心很强的武荷香,当时看上去毫不在意,只是不愿意再追问冯清水罢了。
吴成德一进门张仙桃就出去了,这几乎形成了一种日常习惯。
武荷香不等吴成德坐稳就旁敲侧击地开始了盘问:“你今天这么忙,中午都顾不上回来吃饭。”看似关心吃饭,其实是想知道忙什么。
吴成德摆出一副很累的样子:“这不是到县社办点事嘛,谁知席主任硬要留着吃饭,我只好吃了点才回来。唉,每天有事,没办法。”
“你那事不算什么,也不要太上心了,悠着点,身体当紧。”武荷香故意给他打了个太极拳。
“什么事?你知道是什么事?”吴成德心中一愣。
难道她知道今天的事了?细细一想,除司机外其他人不会知道。一定是武荷香在家疑神疑鬼,女人们都一样,通病!
“我能有什么事,就是去向席主任汇报了一下这一阶段的工作。”
“呵呵。”武荷香冷笑了一下,似乎也懒得知道的样子,“你没有事就好。”话锋一转,“我哥他们要在邱上建一个小型焦化厂,可能有一块供销社的生活用地需要占用,他让你抽空进去邱上一趟,邱上乡要和你谈一谈。”她也没正眼看他。
武荷香没有像有些女人那样穷追不舍,从她问话的口气和表情上又似乎知道什么又没直接说出来,反而使吴成德有点惴惴不安。
难道她会知道我今天进城里做什么?去见谁?真要那样可就唱包公唱成白脸了,可话已不经过滤说出口,又不好立即改口。
当时那样敷衍她,只是不想让她产生敏感,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再一想,平时在外吃饭的时候少,偶尔在外一次,她心中挂念也在情理之中。如此敷衍过去也不会有啥事情。
人说一个谎需要十个谎来圆。
他无意中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本没有什么心计和用意,但话说出来心中还很不踏实。
今天上午他接到一个男的打来一个电话。
电话说魏小芳想不开准备自尽,被送到了医院,医院不接收,需要押金才给救治,所以给吴成德打来了电话,想让吴成德给送去300元钱押金,越快越好。
而且医院还要求家属或单位领导签字才行,她家里又没有电话,通知不给她家里,家长来不了,单位领导签字也行。
吴成德一听魏小芳有事,心中自然一惊。
联想到前几天与魏小芳有关的事情,怕是因为此时压力大,想不开,想一死了之。
没有多想,搁下电话就喊上司机往县医院走,一路还催着司机把车开得飞快。
到了医院一问才知魏小芳已经住进了病房。
走进病房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魏小芳,一只手腕输着液体,一只手腕上裹一块白布。
开车司机刚刚和他病房站定,就被一个带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推了出去,只留吴成德一人。
魏小芳一直哭,吴成德不知说些什么安慰话才好。
接着,魏小芳拔脱了手腕上的针头,两手捂着脸哭个不停。
吴成德顺手拿起一块白毛巾想递给她擦脸,没想到被魏小芳顺势抱住他把头抵在他的脸上,哭得越发伤心。
他想掰开她的手,却搬不动。
他想到她一定是悲伤过度,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之气也是正常,于是就用手轻轻地在后背上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她长长的头发几乎要盖住了他的脸,头发上的香水味浓浓地钻进了他的鼻孔,他的下巴就紧紧地挨着她裸露而温热的肩膀,随着她呜咽声,他能感受到她不停起伏的前胸。
继而,她又往前挨了挨,她的脸几乎要和他的脸贴在一起。
他已经感到了她的耳朵在发热发烧。
顿时,他的心一阵狂跳,不由自主地拼力挣脱她,离开有一尺远。
她凄泣着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他。
他试图给他递过去毛巾,但她没有接。
接着,他心不在焉地嘱咐了几句匆匆忙忙地从病房走了出来。
他的心好乱好乱,他不知道刚才推脱开会不会给魏小芳的心上雪上添霜。但是他只能这样做,也只能做这些。
从医院出来,时间已经十二点二十,胡乱在小饭馆吃了一口。
司机叫赵雨来,是原邱上供销社开工具车的司机。
由于青树供销社的工具车被马俊奇用作收购粮食。今天正好邱上社柳晓中收购粮食回来,就让这个叫赵雨来的小年轻人一块赶往县医院。
吴成德从医院出来就没有多说话,脸上一脸沉重。
也许是突如其来的畸形的“温情”让他不能平静?也许是如此唐突的一抱让他惊心未定?也许这样匆匆离开还心有不忍?也许这一瞬间的异性相触使他心旌荡漾?也许是那熏心的香水味还缭绕着余香?
他说不出来,也说不明白,就是觉得既耐人寻味又心慌意乱,更多的是对魏小芳的担忧和无名的忧虑。
他尽量在武荷香面前装得若无其事,但对武荷香突如其来的问话又没能以实相告,而是顺口打了个圆场,这个圆场打得让自己都心惊肉跳,多亏她没有再追问。
要再追问下去,说不定还会说出什么不切实际的话来。
他一听邱上那边有事,就敷衍了武荷香几句叫上司机往邱上走,而且也没有告武荷香说要到邱上,其实武荷香还想顺便和他一同回武家岩看一下父母。
他急急忙忙叫上司机就走,其意也不在急着要去邱上乡谈地皮,而是他向武荷香无意中散了个谎。
他担心司机。
如果让武荷香见到司机,一不小心司机说得走了嘴,还不得又来一场家庭风波?
虽然说单位领导去医院看望职工本不是不可告人,但他却有意无意地瞒了下来。
他去看望的是女职工,而且还被抱住,在下意识中有些忐忑,就赶紧坐车向邱上而去,以免她与司机见面。
有些事就是这样往一块赶,如果冯清水不把吴成德进城和郑小立的事挂起钩来欲说又止显出破绽,如果吴成德在医院不要有“艳遇”,不要心中有鬼,再如果吴成德没有欲盖弥彰的心理直话直说,哪有这许多一惊一乍,魂不守舍?还需上车后再给司机打预防针?真是心中淡定夜中静好,怀不敞亮昼日无宁!
冯清水一天没有见到吴成德,心里好不烦躁,第二天见到吴成德,心中才算安静下来。
他把他这两天准备查看供销社销售账务的打算给吴成德讲了一下,其用意主要是通过对供销社商品进价和售价之间的差价,在同类商品中折算出一个毛利率来,然后,再在不同商品之间找到一个平均利率区间,从而为下一步在兴昌便民商店不从实提供依据的情况下,进行倒算商品售价和总的销售额。这是计算商品销售营业税的唯一征税依据。
当然,这要在换算不同时期不同商品的利润率上要付出大量的工作精力和工作时间,这就需要吴成德安排有关人员协同配合。
考虑到兴昌便民商店在邱上乡,这就需要对邱上供销社百货销售毛利润情况也进行详细的检查,并与青树供销社的抽查目标项进行比对,只有这样得出的处理意见才能合理合法,才能让受处理对象心服口服。
这样的话,就出现了一个不方便的问题,因为邱上供销社虽然现在属于青树供销社管理,但邱上供销社的旧账务还仍然保管在邱上供销社内,实行谁负责经营谁就负责对所经营账务保管的办法。
要想对邱上供销社百货门市的旧账进行检查,就必须到邱上和原负责人进行检查,并由该人提供配合才行。
在此情形之下,只能由吴成德给现在负责百货销售的郑锋军打个电话,让他通知原来百货公司的负责人进行配合检查。
吴成德本不想通知郑锋军,意欲绕开他直接安排那个负责人进行检查,后来一想,如果那样做反而会画蛇添足,从而打草惊蛇,本来税务机关检查供销社已经是历年来的家常便饭,如果显得鬼鬼祟祟神神秘秘反而会引起郑锋军的警觉。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受到郑锋军的刁难阻碍,二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以对供销社的日常检查为借口调取证据和依据。
郑锋军一听说税务局又要查原邱上供销社,那是吴成德当主任时期的旧账,心里不仅没有抵触,反而还显得很积极,不仅大力支持,还一再督促原来的门市部责任人想尽一切办法全力配合。
冯清水按计划投入了调查摸底工作,由于工作量比较大,一查就是十几天暂且不提。
再说吴成德,前一阵是喜事连连,这一会又是阴雨霏霏,不顺心事一桩未了又来一桩。
青树镇粮站的站长到镇政府告了他一状,说他破坏了国家的粮食秩序,打破了行业间的规矩,给青树的粮食市场造成了混乱。还说,如果青树供销社不立即终止这种行为,他们将继续向上反映。
何松不明真情,对当前改革开放的变化政策也了解不深。立即叫来吴成德,责令他尽快纠正这种跨行业收购的行为。
吴成德对此事心中非常坦然,他不明白作为一个站长竟然对国家的政策不闻不问,拿着糊涂当理说,这是大形势之使然,是大趋势之所趋,还竟然想活在不问世事的井底里,还继续做着他统购统销一方独大的逍遥梦。
吴成德也不去多与他们理论,随即从镇政府给供销社打回一个电话,让办公室送来一份报纸,是今年二月十八日刚刚出的省报,头版头条登载了《国务院关于加快粮食流通体制改革的通知》,通知提出,全国应积极稳妥地放开粮食价格和经营,后面还有编者按。
国家对农产品的这一政策,预示着实行了40年的城镇居民粮食供应制度,以及多少年来一直寄以为生的粮票证券将从改革市场中隐退,农民对生产的粮食更具发言权。
面对今年喜人的庄稼长势,农民们会获得更多更大的收益。
何松反复看着吴成德送来的报纸,脸上流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接着若有所思地说:“这份报纸我好像看过一眼,当时有事就给忽略了。”说着扭转身在身后的报刊架上翻腾起来。
不一会就找到了那份报纸,转过头去对粮站的站长说:“平时报纸都不看,外面都已经跑到我们前面去了,这里还有一篇,是上海市和广州市的开放粮食市场的经验报道,你都拿回去看看。老思维需要改改了。”何松说着把手里的两份报纸都递向粮站站长。
粮站站长不好意思:“不用,何书记,我,我有。我们粮站按照镇政府的要求都定了省报。”
“你是不是平时就不看报纸?对了,你们不是还订着一份咱省的农业报吗,那上面应该也刊登了吧?”说到这里,何松突然话锋一转,“是不是你们都把镇政府要求你们订的报纸当废纸用啊。我说,你们真的需要好好学习学习了,否则,就真的被市场淘汰了。”
“是,何书记,回去好好看看。”粮站站长一脸尴尬地说,扭转身就要离去。
何松又追问了一句:“你们粮食局就没有给你们传达过当前的粮食市场政策?”
“上面倒是开会的时候给我们讲过,只是说部分省市先行,没想到咱这里也要这样搞。何书记,你说,这样一来粮食价格不是乱套了吗?”
“这是国家的政策,你们回去还是好好调整一下自己的姿态如何适应改革的大形势吧,否则,在市场价格面前真的不好立足了。”何松脸上带着愠怒扭转了脸。
粮站站长看着吴成德歉意地装着笑,点了点头,然后走了出去。
“这不是放着明白当糊涂吗?开什么玩笑!一个粮站站长能不知道国家对粮食的市场政策?我看他是故意如此!”何松望着他走去的背影说。
“我们供销社这次到乡村的收购肯定要冲突到他们的切身利益,这也不难怪他们在心理上一时接受不了。”
“这是大势所趋民心所向啊,改革的大潮滚滚向前,任何人都阻挡不了,你们今年的粮食收购幅度大,打破了他们安逸的节奏和独大的局面,心中受到冲击,这也在情理之中。”
吴成德又向何松汇报了一下这次具体收购的目标,计划和合同任务。
何松看上去很满意,也许,也只能满意,因为吴成德的收购是符合国家政策的。
一场小旋风从小角落里刮起来又在无聊中自生自灭,既滑稽又好笑,就这样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