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黄色的鸡汤“咕嘟嘟”冒泡,香味腾腾地向孤军奋战的赵佳文鼻腔里发起冲锋,她忽地将窗打开,香气被抽走,化进满天的雪里。
东北的春节是极热闹的,小县城的人将春节视作年尾的头等大事,春节前后发生的任何糟心烂肺扯肚肠的事儿,都需得等到过了年再说。
可这一年,事情着实大了些。
赵佳文初中念完,拿着刀片子架在自己脖根上,坚决不再读高中,家里人跟她闹不起,半托着将她悬在那。
恰逢此时,赵德业的发小陈二他爸与战友和包的私人煤矿出事了。
赵佳文她奶李桂芬从腊月开始忙年,一大家人鼓捣出一桌年夜饭,碟子落碟子,碗挨着碗,白的啤的色的一顿招呼下来,酒精开始削弱每个人的精神,彼此之间微妙
的默契土崩瓦解。
赵佳文守在电视旁看《情深深雨朦朦》,依萍要跳江,尖叫声哭喊声沸沸扬扬撒了满屋,家里的妇女张罗包饺子,李秀梅啥也不会,靠在沙发上嗑瓜子,赵德业翘着
腿瘫在炕头抽烟,眼睛眯成一条得道升仙的缝。
赵文川一双眼睛在他们三口人身上打转,冰啤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心里的火还是越烧越旺。
“爸,少喝点,一会还吃饺子呢。”
“吃饺子?我怕是活不到那时候。”赵文川闷声说。
“这老头子!大过年说啥呢,晦气!”李桂芬啐一口。
赵德业猛吸一口烟,将烟头按进窗台李桂芬养的芦荟里,下地穿鞋。
赵文川血红的眼丝盯死了他的后背,“死了六个人啊!人家的年咋过?”
赵德业提鞋的手倏地攥紧拳头,肩膀头子发抖,他忍着,强挺着。
“瓦斯爆炸,瓦检员是干啥吃的,你们那个私人煤矿就是祸害人命啊!遭报应!”
“爸!”赵德业一嗓子将李桂芬手里的酸菜猪肉馅饺子吓掉在地上,雪白的面皮沾了黑灰。“你为啥要这么逼我?我只是在煤矿帮忙的,地下的事一概不管,出事了我
心里也难受,咋的你要你的儿子去给偿命吗?”
赵德业一只脚赤着站在地上,李秀梅踢给他一只棉拖鞋,拖鞋碰着他的脚踝,赵德业并未察觉。
“对,你不管,你啥都不管,你这个顶梁柱歪得房顶早砸下来了……”赵文川是个实在的蒙古汉子,脾气犟直,眼里的红血丝弥漫到全身,身体涨红。
“赵文川!你把嘴闭上,让不让人过年了!”李桂芬将饺子皮掷到案板上,掐着腰道。
“依萍!不要啊!依萍……呜呜……”屋里寂静,衬托着电视里演员的哭喊声尤其刺耳。
赵文川瞅着赵佳文的爆炸杀马特发型,一股邪气冲上头顶。
他抡起啤酒瓶子“嘭”的摔在地上,中气运足喊叫出:“上班的不去上班!上学的也不去上学!不男不女流里流气,学生没个学生样,你们这一家真是……”啤酒沫
子莎莎响,气泡破尽,留下浓厚的麦香味。
“赵文川!我跟你拼了我!”李桂芬是山东人,下井挖煤,有虎力气。
一家人拉扯成一团,赵佳文字字句句都听在耳中,她将电视音量调大,心猿意马地听依萍在水里唱歌,暗自寻出路,她在那时下定决心要逃离这里,去外省上学。
都说大学是女孩子的整容院,赵佳文蓄起长发,接触化妆品,告别了村里的穿衣打扮,美貌尽显。
男人为她拼心思,拼颜值,拼财力,最后拼财力的大获全胜,俘获芳心,赵佳文逐渐奠定自己的爱情观——“唯物主义”
鸡肉已经软烂,赵佳文将窗子关上,陶瓷锅端上茶几,一只空碗,一双木筷,一台春晚,这是她独自度过的第三个春节,她说过,她不喜欢热闹。
午夜十二点,新年的钟声敲响,灰姑娘打回原形,二十三加一,等于二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