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姑娘年二三,惯弹琵琶解歌舞。今祝佳人成双对,高山流水送知音。”赵佳文习惯在弹曲儿前念一段。
语罢,曲起。
台面上一地狼藉:赤红煞白的花朵;毫无质感的塑料亮片;粘腻在红毯上的黑胶泥。台面下一团肉脸:挤着、压着笑成看不懂的形状;嘴大开着吞食酱油色的肥肉
片;酒气熏着微红的双眼。
目光所及,哪有知音。
曲罢,语不止。
母亲的微信语音通话适时响起,还是一派老说词,家里找好了工作,让她回老家上班,对象也是如此这般的优秀,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
好笑,城市里店家如牛毛,为什么非在村里找。
时逢冬月,赵佳文一袭凤仙领双襟短袖绛红旗袍,一双纤长白腿,一头乌黑挽在脑后,天鹅颈,青娥面,夺人眼球。
车里开着暖气,赵佳文身体回暖,她望向窗外,细品这短暂又刺骨的寒冷。仿佛她赤裸身体站在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中,四周交织缠绕着混乱放在铁皮门口的浸裹着
煤渣的橡胶军鞋、低矮逼仄的平房内昏暗的光线和门口仓房里黝黑锃亮的煤球。
1994年,赵佳文出生在东北,一个依靠煤炭产业带动经济的小县城,在这个人口不足30万、面积三千多平方千米的县城,基本上每家每户都有在煤矿上班的工人。赵
佳文她爸赵德业、她舅赵德军、她爷赵文川、她奶李桂芬都在煤矿上班,是一个典型的煤矿工人家庭。
赵德业起初有一份在自来水厂上班的正式工作,但自来水厂收不上水费,拖欠了员工三十四个月的工资,赵佳文她妈李秀梅开的发廊恰时生意不景气关门,好在赵德
业的发小陈二老家有亩地,赵德业帮着卖菜,菜钱挣多少都归赵德业,一家人靠着这点菜钱和亲戚的帮助勉强维持生活。
赵佳文在幼儿园里,最羡慕家里开卖店的王大伟。王的书包里总有火腿肠、方便面、袋装汽水等零食,赵佳文她妈从不给她买,王大伟听他妈说过赵佳文家里穷,所
以他吃零食时总是刻意吧唧嘴靠近赵佳文,而赵佳文也毫不掩饰自己贪羡的目光,盯着王大伟冒食物碎渣的嘴看,赵佳文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拥有这些零食,直到她
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
事情的起因是赵佳文周末去爷爷奶奶家吃饭,正逢赵文川听单田芳的评书《隋唐演义》,此中一句:“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老人
家教育孩子总是随意取闹的,赵文川解释给赵佳文:“意思就是这是老子的地界,你要想从这里过去,就必须留下你的财物,也就是我想要的东西,就要给我,不给
我,我就打你!”
赵佳文脑海里霎时闪过一个霹雷,基因和性格在亮白线条中觉醒,直接霹在王大伟湿漉漉、油腻腻的嘴上,赵佳文长的比同龄的王大伟大,而且赵佳文威胁他的表情
像极了他妈发现他偷拿零食时的样子,王大伟害怕赵佳文,零食全部上缴给赵。自此以后,赵佳文通过自己梁山好汉式的生存之道,在缺失与填补之间得到侵占拥有
的满足。
赵佳文动用武力打出的第一个耳光,是在小学一年级。
班级里一个叫欧阳芊芊的女孩总在玩游戏时冤枉她,跳格子说她脚踩线,跳皮筋说她搭手犯规,私下里跟同学讲她的坏话:衣服埋汰、邋遢;头发太短像个男孩子;
皮肤黑,眼睛大得鼓出来,像个呆傻的黑金鱼。
赵佳文遗传了赵德业和李秀梅的战斗基因,骨子里不同于小女生,实是有些英气,她并不与欧阳芊芊计较,直到欧阳传她和王大伟的坏话。
赵佳文下课找到欧阳芊芊,问她:“你为什么说我和王大伟在一起玩亲嘴的游戏,你看到了吗?”
欧阳芊芊的家境优越,从小家人对她有求必应,活得毫无威胁,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看没看见又怎样,那个王大伟天天跟着你,不就是那么回事嘛,有什么不敢
承认的,再说王大伟为什么把零食都给你?”
“为什么呢?”赵佳文握紧塑料袋,将王大伟给她的一角钱冰汽水喝尽。
欧阳将白眼翻成红绳的花样道:“呵呵,你是真傻还是装啊,他喜欢你呗,怪不得我妈说穷人脑袋里都有泡,我看你的脑袋泡里还有只傻狗!”
赵佳文想也没想,直接将巴掌全力呼在欧阳脸上,后者踉跄倒地,诧异的盯着赵,站起来含泪跑掉。
单从外表来说,赵佳文有些喜欢欧阳,她长得活脱脱一个大布娃娃,可爱乖巧的紧,赵佳文在欧阳身上学会了人不可貌相。
赵佳文和欧阳初识,在五岁的春节。两条平房间的老街上聚满了未成年的孩子,小孩子咋呼叫吵着谁家门前的春联装饰最好看,用浑圆迟钝的手轻轻触摸烫金的大
字,将不小心蹭下的红、金粉末涂抹在冷风中涨红的脸蛋上。
不知是谁说了句:“这些破烂木门还没有我家的厕所好看。”
赵佳文说她吹牛,质问她道:“难道你家的厕所也挂着彩灯?”
欧阳芊芊带着赵佳文来到自己家,欧阳家的一切都超出了赵的认知,但她还是看懂了,欧阳家厕所的镜子上确实有灯,瓷白的座便器比她家的饭碗还要干净。
汽车熄火,华灯初上,高跟鞋脆生的“哒哒”声和酒店里整洁雪白的床单让赵佳文心安,她终于走出了那个贫穷、落后的小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