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海上没有浪,只有微波粼粼,反射月光皎洁。海风掠过,轻抚脸颊,若婴儿稚嫩的手。空气中,夹杂着海洋的微腥,呼吸间格外清爽。
红犼绝大部分时间出没于蛮荒一带,那里白日里干燥炎热,夜晚又冰寒刺骨。他原来觉得这世界本就应该是那个样子的。
此刻,红犼伫立在这夜行船的甲板上,航行在这浩瀚东海,呼吸着潮湿微腥的海风,他怡然之情顿生,他觉得也许这才是活着。尽管他已经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活着了。活着,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一阵微风袭来,桅杆哗啦啦作响。红犼随声抬头望去。忽然,他发现了,那桅杆上挂着一个不应该有的东西——一个女孩子!她骑桅杆上,悠闲地晃荡着双腿。那女孩儿似乎在桅杆上挂了很久。他在看着海,而那女孩儿在桅杆上看着他!此刻那女孩儿知道他发现了自己,眉眼一弯,正冲着他裂出一个调皮的,浅浅的笑。随即一纵身,飘落在了甲板上,和他并肩站在了一起,迎着海风。
红犼下意识地将身子向旁边撤了半步。
午夜,死寂浩瀚的海洋正中,一艘装满妖怪的夜行船里,桅杆上,坐着一个“姑娘“,你可敢信她真的只是个“姑娘”?
红犼上下打量身侧的姑娘,那女孩子看上去也只不过十五六上下,身着一身彩衣,在夜色里格外醒目,明眸浩齿,眼眉弯弯如弦月,长得俊秀中透着几分俏皮。虽和成年人身高差不多,但必定还只是个孩子。
红犼当然也知道,她并不是人类定义的,真正意义上的“孩子”,只是像。可她怎么会在我的桅杆上?他犹疑地问道:“你——是谁?”
这一问,居然把这姑娘给问住了。已经太久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了。见到她的,要么有求与她,要她替他们做些什么事情。要么就是一见到她,就一溜烟地被她吓得跑得没了踪影。偶尔有还没被她吓跑的,也被她给打跑了。没有人真正关心她是谁,她从哪里来。因为太久没有人提及,所以就连她自己也忘记了,她是谁。
红犼看着面前小鬼灵茫然的眼睛。他当然知道她是个小鬼灵,而且是个在世很久,修为颇深的小鬼灵。人死为鬼,该是入轮回的。留在这个世上的,要么是执念颇深,深到可以把他们留在这个世上,深到那来自冥界的吸引也带不走,要么就是因为某种原因遇害而无法进入轮回的。那她是那一种呢?居然在这世上停留了这么久!
说道没能轮回这件事上,红犼他自己不也是如此么。千年来在这世上徘徊未能轮回,他自己又是为什么还留在这个世上,他现在业也记不得了。他只记得自己在一个雨夜,从一片恶臭的泥沼里爬起来,之后千年他就一直游走在这世上。
想着,他转过头看着女孩,不禁悲从心来,不知是在为对面的女孩悲哀,还是在为自己悲哀。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和对面这个女孩同命连。
女孩见他不说话。反问他:“你又是谁,你又从哪里来?”女孩对他很有好感。因为他没有叫她帮忙做事情,没有怕他,也没有跑。虽然前几日他也遇见两个人,该说是两个神仙,也没有跑,他还曾救了一次那个叫渡幻生的。和那个渡幻生一起的神仙叫若玄幽,一见了她就打,后来还是渡幻生救了她。再后来渡幻生也变成了神仙,渡幻生变成了神仙之后也来打她,还不让她靠近不死树。从来都是她打人家的,她从来没被别人欺负过。可单单栽在这二位手里。她有些记恨扶桑山上的这两位神仙。
被渡幻生赶下扶桑山之后她也没处可去,就毫无目的地徘徊在这扶桑周围。今夜见有一大船驶来,便飘了过去。她坐在桅杆上歇脚,就看见了下方来了一位翩翩公子,当然是位妖怪公子,伫立在船头想事情。再后来就被他发现了自己在偷窥,不得不下来和他打招呼。
不过眼前这个妖怪看起来不错。他见了她之后,并没有利用她,没怕她,也没嫌弃她,更没追着她打。所以——她对他很有好感。
“我叫红犼,噬天,他们也称我妖王!来自蛮荒。”红犼道。
女孩笑道:“你那哪一个像个名字的!”她指了指扶桑的方向,道:“我从那里来。”她也不记得遇见渡幻生之前她在哪里了。后来就是渡幻生到哪里,她就呆在了玩偶袋子里,跟到了哪里。直到看到不死树,她很想要,结果就被打跑了。
红犼吃惊道:“你是从扶桑来的?”
女孩想了想,道:“也不完全是,渡幻生带我去的那里,后来她就把我打跑了。”
渡幻生?这名字哪里听过,对,那个小一点的美少年!“那若玄幽呢?”红犼问。
女孩睁大了眼睛,道:“若玄幽你也认识?他后来走了。下了扶桑山。”
红犼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上次被若玄幽被个茶杯打得生疼,不过想起那两幅美人坯子的皮囊,他还是愿意冒这个险的。他含糊道:“见过一次,长得挺好看的!”
女孩笑道:“还行吧!”她还是觉得,她自己更好看些。她看了看前方,又道:“那你们这又是去哪里,你们要去扶桑?”她已经猜到了,紧接着道:“那我同你们一起去如何?你打得过渡幻生吗?一定打得过的!那你们若是得了那不死树,长生果也分我一颗,何如?”
红犼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知道的还挺多。渡幻生该是打得过的吧!”他心目中的渡幻生还是蛮荒镇那个小小的人族渡幻生。
二人聊着,笑着。他们各自都觉得,他们彼此很聊得来。他们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彷佛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熟识的老朋友。
夜更深了,船头起了风,吹得船帆呼啦作响。吹得小鬼灵打了个冷颤。红犼道,“你这身子也太弱了吧!况且明日这天一亮,你可如何?”鬼在阳光下不寄在什么物件上便会被晒得散了灵识,就是俗话说的“灰飞烟灭”。
女孩一指前方的扶桑,道:“一般白天躲那里!”那里依然云雾缭绕,遮住外来的所有光影。
他红犼虽然也是这千年不能轮回的妖,但总是比这小鬼灵强了许多,至少还是可以行走在这阳光之下的。他对这鬼灵姑娘的同情又更胜了几分。他一甩折扇道:“若是白日,你躲进我这折扇里,如何?”
女孩闻到,那折扇里有种淡淡的,说不出的,熟悉的香味!于是大喜道:“甚好!说来,我倒是困了,先在你折扇里睡一觉再说!”于是“咻”的一声钻进了红犼折扇。不久折扇里传来细微且缓慢的,有节奏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