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无懈可击。”
乔易棠轻语一句,余光留意着洛千常的神色,见少年自嘲般地笑笑,心跳顷刻快了许多。
“我这副身体,可不就是最大的弱点吗?只要一点点小毒,就是个废人了。”
他想起那天在城外遭遇的刺杀,一支毒箭瞬间让洛千常失去了防卫能力,若有所思道:“罡气护体?”
洛千常摇摇头,“毒不但可以淬在武器上,也能散在空气中啊。点燃的香品、取暖的炉火,神不知鬼不觉掺了些什么,等我察觉到有异样的时候,已经晚了。”
活像一个瓷娃娃。
乔易棠抬眸看了他一眼,心中五味杂陈。他一直有惑,惑洛千常的态度,惑师父的言行举措,亦惑自己的本心与选择。何以违抗天尊之令?又为何将所谓公义抛在了脑后?细想一番,似是冥冥之中有引力将一切往某个方向带去。
“换个角度想想,被困在这个至高无上的地方,倒不是完全不可取的事情。至少我要防的人,不过就那几个知根知底的手下。而目前看来,姑且尚有一个信得过的好将领。”
洛千常像是看开了,朝气蓬勃的样子让人也觉得活力无限,“鬼巫两疆殿守皆出自四大家族,肯定不乏狼子野心之辈,忠心与否无法断言。虽然他们称我为王,但在权力制衡下只要有一家反对,我便不能加冕为圣君。毕竟一统两疆史无前例,我作为巫疆遗孤,难免会惹人怀疑能力。”
他递去一杯温茶,自己也啖了一口,静静地听少年继续讲着。
“所以我问沧浪是否当真对这个位置没有半分念想,你猜他怎么说?他满心都惦记先王对他的恩情,只想守护鬼巫族这一方之地的平安。你们真的好像呀,但他的真情没有错付,愿你的真心到最后也能换来理想的结果吧。”
洛千常不止一次话里有话,他早已听出了弦外之音,琼羽仙把矛头指向鬼巫族,鬼巫族却坚称是琼羽仙在自导自演。盘根错节,千头万绪,孰是孰非,黑白难分。
“他夜晚寸步不离赤焰宫,我还曾疑惑,怎么连一间寝室都不舍得安排给他。”乔易棠笑着摇了摇头,“他对你一片忠心,确实不像刻意伪装出来的。”
“他起初要是肯住进缙云宫,不就两全其美了?”
洛千常“哈哈”一笑,下一瞬却变了面色,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乔易棠有些无所适从。
“你成为妙觉门门主,是顺势而为,抑或心中所念?”
少年一句疑问直击灵魂,他一时语塞。起初他百般推辞,有对自己的不自信,对身份转变的不适应,和对未知未来的不安恐惧。然而也只有登上更高的位置,他才能做得更多。
保护弱小,守护苍生,以及重要的人。
权力与欲望,有时也是不能分割的两样东西。
他和洛千常对视一眼,淡淡道:“迟早的事。”
洛千常有些错愕,继而笑笑,道:“只要你并非身不由己,那便无事。”
那抹笑容带着的牵强,不知为何让他心里一颤。忽略掉一眼看去也令人莫名心疼的神情,乔易棠再问道:“无极森林的结界,可需要定期加固?”
“那定是需要的,林中妖兽灵气时常冲击,那里可是防御力最弱的地方。赤辰砂和尹烁月手底下有专门驻守在那的灵者,一批御敌,一批筑阵。”
“听说森林里满是珍稀灵材,奇玉异石,这对丹师和器师而言,如同仙境一般。”
“常人进去了,未必出得来。”洛千常往投在门上的阴影看了一眼,继续道,“从后山下去便是森林中央了,你想去的话,随时跟我说。”
“中心地带?岂不凶险非常?”
“以前确实如此,万蛇之王的巢穴就在这,所以这宫廷才建在中轴线上,挡住了极险之地。不过卫叔叔将窅冥虺击杀后,这里反而成为最安全的地方了。”
“也是宫廷中防守最薄弱的地方?”
乔易棠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洛千常毫不掩饰地“嗯”了一声。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几乎是他问什么,洛千常便答什么。纵然知道洛千常不会防着自己,但是也从未料到少年竟坦然到如此地步。
门扉被粗暴地推开,沧浪眉目间显然的不悦,对上洛千常满含怒意的双眸,气势是不输分毫。
“殿下。”
洛千常突然轻笑一声,“你怎么还不反我?”
坐在一旁的乔易棠恍然大悟,或许圣子的有问必答,是刻意说给手下听见的。洛千常一直强调自己不乐意居高临下,所以故意泄露情报,好让大家都认为他德不配位。可是事关一整个族落的安危,乔易棠也不能明白,究竟是洛千常太信任自己这个敌人,抑或他太过自我中心,能罔顾千万族民的性命,只为自己活得潇洒。
洛千常施施然站起身来,朝乔易棠咧嘴一笑,“那我们明天见喽。”
目送洛千常和沧浪离开屋子,他急速跳动的心渐渐平复下来。掀了一张薄薄的宣纸,顺过架上的毛笔,刚劲有力又潇洒清秀的字迹一个个落在纸上。
将纸卷起来藏进衣袖里后,他闭眼放出神识,可赤焰宫内的一字一句,再次掀起心中汹涌波涛。
“我会找机会杀了他。”
“你真能下得了手?毕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此一来……”
“我从来容不得别人触犯我的逆鳞,他一而再再而三让我失望,加上我们本就是仇敌,再不主动出击,就真的是他来了结我了。”
乔易棠倏然收回神识,额间沁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又或者,是死人不会胡乱说话,所以可以无所畏惧地让他死也做个明白鬼。
丹鼎派的传人和门主,鬼巫族的圣子和圣君。虽然历史不是他们能决定和改变的事情,但今时今朝,他们是天生的敌人。
他抬头环视一圈屋子,看着这与天尊阁偏室几乎无异的陈设,不寒而栗。仔细想来,洛千常起初不惜遭受殿守猜忌也要待他如此之好,是为了劝降他,否则恶语、冷眼和千里散加诸于一方土地之王的身上,对方能忍受到现在当真是奇迹了。
他早该知道洛千常是个很能隐忍的人,若非如此,十年来不会无人知晓他的不寻常。哪怕受尽委屈和欺辱也能不动声色,这个人城府之深,窥探不透。
乔易棠喟然叹息,“差点就相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