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小女儿说得恼羞成怒,阮母起身拿过五斗柜上的鸡毛掸子,一掸子挥过去,就要去打女儿,一边骂道:“自己没卵用考不上还怪别人,前年考不上怪你哥你姐说亲事,家里人来人往影响你了。去年考不上又怪你哥起屋打地基影响你了,今年更好了,索性就说是你妈咒的你。你怎么不说自己笨得像头猪,根本就不是考大学那块料呢?!”
阮惠婷眼见掸子挥过来,赶紧往阮惠婧身边躲。阮母怕打到大女儿,只好硬生生收回了掸子,指着阮惠婷骂道:“我是你妈,我生的你养的你,到头来还没资格管你的事了?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了,今年考不上不许再考,给我乖乖地准备定亲嫁人!”
“嫁人也行,我自己找人嫁了,不劳你费心!”阮惠婷说着,转身跳上了床,冷冷地看了阮母一眼,“别想把我卖了给你儿子娶老婆,要卖,那也是我自己卖!”
阮母一怔,随即气道:“好,你自己卖,那你把我生你养你的钱都给我结清了还给我,我管你爱卖给谁。”
“生我养我?我求着你生求着你养了?”阮惠婷毫不畏惧地冷笑道,“你生我之前把话说明白了吗?你要是说生了女儿是要卖掉给儿子娶老婆用的,我看谁给你做女儿,就算是做一条海泥鳅也比做你女儿好!”
阮母气得浑身发抖,拿着鸡毛掸子却提不起来,手在那里只是发抖。阮惠婧赶紧跳下床,拉着母亲走出了房间,然后抱怨道:“妈,离高考就最后二个月了,你就不能跟小囡好好说话?再说了,没考上就定亲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啊,你一直一直强调,反而显得心虚了。到时候媒人多来几趟,小囡说不定就动心了,你非得这个时候跟她闹啊?”
说着话,又指着身旁刚刚起好的新屋,不满道:“再说了,小囡说得也没错啊。起屋已经闹了一年了,本来以为屋造好了能安静一点,结果又是打家具又是铺地板的,我听着都烦,别说小囡了。不过就跟我们一样是个农村户口的乡下人,非得在我们面前摆城里小姐的架子。你倒是问问她,她娘家铺地板了吗?她娘家连洗衣机冰箱都用不上吧?你倒好,她说什么依什么。妈,儿子是你生的,女儿也是你生的,就算你觉得女儿是要嫁出去的靠不上,不想为了我们得罪儿媳妇,但是话能不能说好听点?别把卖女儿娶媳妇这件事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好不好?我们也是要面子的!”
虽然阮惠婧不赞同阮惠婷对母亲的态度,但要说她自己对母亲没有怨言,那也是不可能的。母亲那大言不惭的卖女儿娶媳妇的做法,让她们姐妹也不知道被人嘲笑过多少次了。但凡家里稍微有点底气的男方,都对阮母嗤之以鼻。
可笑阮母自己不知道,还时不时以好婆婆自居。这也是她每每被姚惠女压制的原因。但凡她说一句姚惠女不爱听的话,姚惠女就会不管不顾地嚷起来,说阮家欺负她一个从小岛远嫁到本岛的孤身女孩。嗯,姚惠女家在尽山岛,到本岛海礁镇需要三个小时的船程,确实是远嫁了,确实不容易啊。
于是阮家就形成了这么一个循环,作为小姑子的阮家姐妹看不惯姚惠女,想要说几句,姚惠女马上去质问阮母,是不是自己不好出面,所以让小姑子来欺负儿媳妇?然后阮母就来教训女儿,告诉她们以后嫁人了还要娘家帮忙撑腰的,所以现在讨好嫂子很有必要。因为娘家撑腰的人十兄弟,而兄弟肯定得听自己老婆的啊。
然后就开始了新一轮的循环,阮家姐妹更讨厌姚惠女,没事也要挑出错儿来,争锋相对地吵上一架。姚惠女更加肆无忌惮地在婆婆面前撒泼耍赖,逼着婆婆教训女儿。而阮母又是一堆娘家婆家厉害关系的剖析,让姐妹两人烦不胜烦。
这种周而复始的日子,阮惠婧早就过够了,如果不是阮母紧紧守着她的彩礼的底线不肯退让半步,她早就看上了自己初中的那个男同学,跟着他离开了千岛县。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过好在老天又将宋伟东送了过来。
阮惠婧并不是一个伶牙俐齿的人,原本今晚她也不会说这么多话。但是想到今天自己见到了黄局长,又跟宋二叔聊了几句,也没有怯场,就有了很大的自信心,这才把憋了好几年的话,再加上阮惠婷平时的抱怨,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阮母先是不以为然,但是听着听着,想到大女儿眼看找好人家了,小女儿要么考上了要去外地读书,要么考不上就得嫁人,也要离开家里了,心里不由得有了几分不舍,总归是自己的女儿。因此也没了继续教训女儿的心情了,叹着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阮惠婧看着阮母进了房间,便去卫生间洗漱,然后回到房间躺在了床上,开始考虑她跟宋伟东的感情,以及他们结婚的可能性了。
宋二叔跟黄局长关系这么好,而黄局长又是这么平易近人的,那以后自己要是跟宋伟东结了婚,能不能让宋二叔帮忙去跟黄局长说说啊?要是黄局长答应了,那自己的工作是不是就稳定下来了?
老妈说过,要转户口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嫁一个城镇户口的,以后户口跟着老公走,名正言顺;要么有单位工作的,单位领导就会出面帮忙解决户口了。而现在这两条路都指向了一个目标,那就是嫁给宋伟东。只要嫁给了他,农转非就不是问题了。
想到阮惠婷拼命努力了三年依然遥遥无期的目标,自己居然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得到了,阮惠婧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脸上不由自主地就浮出了笑容,耳根也渐渐热了起来,她不由自主得用手捂住了脸。
“你是跟宋伟东单独出去约会的吧?”
阮惠婧正想得出神,耳边突然传来了阮惠婷的声音。她吓了一跳,然后下意识地否认:“瞎说,我怎么可能跟他单独出去?我们就是单位里大家凑份子一起去玩的。”
“是吗?那你们多少人出去玩啊?”阮惠婷躺着,眼睛盯着床顶,继续问道。
“也不是很多,大概有八九个……哦,不对,应该就四五个人。”阮惠婧猛然想起她说过的,后来他们一群人去了包厢。这要是人太多的话,包厢怎么能坐得下,所以赶紧砍掉了一半的人数。怕阮惠婷质疑,随即又加了一句,“有些都是到了OK厅以后去催他们,才说不来了的。”
“切,凑份子难道不是凑好了再一起去的吗?到了OK厅才说不去,那不是便宜了去的人了?你们单位都是钱多人傻的?”
“我……我怎么知道?我那份是伟东哥帮我出的,所以不知道到底凑了多少。也是到了OK厅以后,发现好几个人都没来,才知道他们不来了的。”阮惠婧底气不足地解释着。不过很快就明白了,今晚的事情要跟宋伟东完全撇清关系是不可能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帮忙出份子钱总比单独约会要好。
“你都不知道凑了多少,那又怎么知道是哪些人凑了份子了?”阮惠婷说着,见阮惠婧想要继续辩解,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就别解释了。撒谎也撒不好,干什么吃的。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刚才说,你们去的包厢里,交通局的黄局长也在?”
阮惠婷说着话,心里却是一片悲凉。一个连撒谎都不会的女人,就是因为长得漂亮,不仅有城镇户口的男生追求她,出去玩一次还能遇到国家单位的领导,这运气也是没谁了。看她刚才想得入神的样子,应该是婚事有希望了吧?
真好,有个漂亮的脸蛋真好,至少在娘家把你当成物品明码标价的时候,还会有条件不错的男生因为喜欢而来买你。可是自己呢?《红楼梦》里林黛玉说,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她现在也在想,不知道以后买了自己的男人会是谁。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买了自己,是为了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还是为了替他孝顺她的父母,操持他家的家务。
这样看来,阮惠婧真的还算幸运的,至少宋伟东是喜欢她的。喜欢了十年了,就算一开始是因为容貌,十年过去了,总还会有一点别的东西了吧?不像自己,好像菜场上被卖的青菜一样,主顾看得顺眼就可以买走,根本不需要征询她的意见。
所以,她有什么资格去嘲笑阮惠婧呢?她明明比阮惠婧还不如。那么努力地考大学,那么努力的一次次拼命,在母亲的眼里,依然是个商品,依然是个赔钱货。
再说了,一次次的考不上,真的怪自己吗?真的是自己没用吗?去年那些跟她一样落榜的高考生,九月份一开学就去了高复班。可是自己呢?想多看一会儿书,都要被老妈骂浪费电费,更不要说上高复班了。
阮惠婷抬手轻轻抹去了眼角的泪水,这要是阮平庄或者是阮平杰愿意这样一次次考试,一次次努力,不要说上高复班,估计老妈还得让她们姐妹过去一个陪着当小保姆了吧?
那是一定的,你看她,给儿子结婚又是造房子又是给彩礼的,她粗略算过了,这结一次婚,没有个三五万是拿不下来的。可是自己呢?高复班一年连学费带生活费,也不会超过三千,可是母亲却口口声声没有钱,死活不肯拿出来。在这个家里,阮惠婷感受不到半点的亲情,感受到的只有刻骨的寒心。
是时候给自己另找出路了,也许,像阮惠婧这样也不错的,虽然说,自己五官没有姐姐漂亮,但是肚子里的墨水比她多啊。书里有说,天生丽质难自弃,也有说红袖添香夜读书的不是吗?所以,女生有才华也不是没用对不对?
她只是需要一个平台,一个展示自己的平台而已。就好像家里田间的那些白菜,菜市场上去卖最多五毛钱一斤,但是做成国宴名菜清水白菜,那得多少钱一份啊?她目前缺少的,就是被做成清水白菜的机会,所以,她要找到这个机会,她绝不会让自己就这样定亲结婚、生儿育女,然后在日复一日的洗衣烧饭中,泯然众人。这不是她的生活,更不是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