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澈拿过小纸看了几眼，心想：“不愧是父皇经常召到御书房咨询的司业，姓陆的考虑问题一下子抓到了要点。”
仔细看第一张，上面写着——
在确定的选择后面画圈。
这几日心烦意乱、不甘不平，是因为：
一、玉竟敢顶撞犯上，岂有此理。
二、涠城俚语实在难听。
三、玉说话太尖刻，不留情面。
四、我已决心善待，奈何其竟毫不领情。
五、玉打扰了我和崔的相遇，实在可恶。
六、崔被玉欺负得可怜楚楚。
七、婚事不甘不愿，但又无可奈何。
八、天意弄人，不知与意中人可还有缘。
九、玉待好友笑盈盈，待我竟如仇敌，岂有此理。
元宇澈一口气圈了一、二、三、四和第九项。
再看第二张，写着——
二选一题，答案崔，或玉。
我心悦的是：
大婚夜拜堂，希望我身旁的是：
如若春游放纸鸢，我想一起放的是：
……
元宇澈心骂这陆锡阳事真多，这有什么好选的？烦躁地把小纸推到一边堆成团。
小冬子在边上说：“殿下，陆侍读刚刚传来几句话，待殿下解开结后再阅读。现今您已经圈了第一张，那第二张的答案是？”
“这有什么好说的？谁稀罕那尖嘴猴腮、尖言刻语、不懂领情的恶女人！”
玉大小姐的恶言恶行，小冬子也是有所见有所闻的，也窃以为非主子良配，这时递上一张折纸：“陆侍读使人传来的。”
元宇澈打开，见上面写着：“若九项圈了五项以上，则和玉小姐无缘，且极恨她，婚事作罢。”
元宇澈手指一动，折纸飞到焚稿盆，登时溅起火星燃烧起来。
小冬子说：“殿下既然心中已有定数，就不要再烦恼了，找机会推掉这门婚事，另觅良配。以后见到玉小姐避着走，就当从来没有这个人。殿下，子时了，就寝吧？”
元宇澈冷冷看了他一眼，说：“替我回个便笺给陆司业。”
拿起毛笔胡乱凑成一首诗：
狂草满案心绪紊乱致翰林院陆侍讲
径路本直行，庸人胡置喙？
聒噪兼纷纷，引歧当何罪！
很快，小冬子拿回了陆锡阳的次韵——
值宿尚书院忽闻凝之因觅佳句难消夜永
蜀道路易行，驷马言难追。
南冥积怨深，何时方赎罪？
元宇澈哈哈大笑，一拍书案：这才是我想要的答复！
这几日烦恼，本就为的那个人，从来就没崔小姐什么事！这可恶的陆锡阳横空插话，弄得半路出岔——自己的答案全是姓崔的了。
其实有什么好烦的呢？管她崔小姐促小姐高小姐矮小姐，认定这尖嘴猴腮、尖言刻语、不懂领情的恶女人又何妨？
其实不是自己疯癫了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而是言为心声。
那一日在御书房，拒绝樊将军退婚请求后，脚步为什么变得轻松，心情变得大好？那一日在墨菊台，看见她走来为什么会心慌，看见她走开为什么会心焦？
元宇澈跌坐在椅子上。
承认吧，承认自己选择的是她！管他什么世俗名声？大婚花烛夜，身旁巧笑倩兮应该是她，就像典菊盛会她回头和后座知己嬉笑那样。
春游放纸鸢，美目盼兮、举投风生的是她，就像她迅步走出粥水坊的身姿，就像她在京兆府旋身坐下，就像她走向茫茫天地一斜阳。
她顶撞，她尖刻，是因为她死里逃生回来，是因为我迁延失救。
她待好友笑脸盈盈，是因为好友真心待她，而我又为她做过什么？
堂堂六皇子，御书房拒绝退婚之后就自以为是善待了，是恩赐了，居高临下等待她来感激涕零，错错错！
此时再看看第一张纸，竟然没有一项可以画圈的了。
嗯，“八”可以圈吧？“天意弄人，不知与意中人可还有缘”，哈，陆锡阳是不是设了个局，这“意中人”其实也可以是……
涠城俚语其实很好听，就算是骂人也有趣。既然是自己做得不对，挨骂也应该。
元宇澈无心就寝，把散落地上的涂鸦一张张捡起来，慢慢整理。
再看看，已经没有几张算得上烦恼了。唯有这几张。
“第二次机会”“请外祖父再次……”，是的，樊将军于国于民，于孤，何等重要，必须多多登门讨教。
“我不相信你一点也不察觉嘉阳公主的用意”“顺梯爬墙”“小心思”“被白莲花卖了还替她数钱”“你眼蒙心蔽”“你配不上我”“我看不起你”……
元宇澈不由感叹古人说得好：“近之则听之，亲之方信之。”过后回想，世上岂有完人？崔小姐答应安贵妃母女邀请，在表演活动煞尾处一鸣惊人、十全十美，就颇显用心，而墨菊台前的一举一动也并非纯善无瑕。
且罢，已经命人跟踪观察，会有结论的。
呵呵，可见自己虽然一再贬低那个人，其实还是不自觉“听之”“信之”的，这样可算“近之”“亲之”了吧？
序属三秋，清阶如水，一灯如豆，少年元宇澈一夜成长，竟在墨菊台的回忆中酣眠了
之前，从涠城到京城，从赐婚到典菊会前，他和玉大小姐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有那天说的多，虽然大多是他听玉小姐训导教育。
两日后，樊府正厅。
樊将军正滔滔不绝地介绍涠城铜鼓：“呵呵，这个铜鼓呢，是涠城八怪之一。你看这鼓大面细腰，鼓面上八只小蛙弯腰弓背，闭嘴昂头。”
“我看着这青蛙，就想起涠城有个俚语，蛤毑嘴。涠城青蛙可是不言则沉默是金，开口则一鸣惊人，能呼风，能唤雨，能撒洒吉祥。”
“蛤毑一出，风调雨顺，涠城百姓多子多福，夫妇万年长！”
樊将军刚吃过外孙女亲手煲的药膳粥，心情大好，正悠悠然叹早茶，六皇子求见，说是当年从涠城带回来一面鼓，一直看不出其中的机巧，特前来咨询。
樊将军见到铜鼓如见老友，登时两眼放光，元宇澈就知道自己来对了。
不禁有点小得意：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迂回战术终有一日赢得她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