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的时候,曾祖父和刘神曲说起了回乡的想法:“亲家,我们爷俩出门十几年了,想回崔岗老家看看,也带着秀和国娃(我父亲的小名)给列祖列宗烧柱香。”
其时父亲已经开始哇哇学语了,满院里只有父亲最会哄刘神曲开心。一有闲暇的时间,刘神曲便会呡着小酒逗父亲开心。
父亲天性顽劣,没准什么时候就会伸出十指在刘神曲的脸上猛地一抓。别看父亲是个小孩,这一爪下去,也会在刘神曲的脸上留下几道红色的印记。刘神曲非但不恼,反而露出孩童的神色道:“瞧我这外孙,就会欺负我。”
曾祖父要回乡的要求合情合理,刘神曲虽然有些不舍,但也不好直接回拒,只好征求我奶奶的意见道:“秀,骆子(我爷爷的小名)的老家距此两千多里,往来一趟可不是闹着玩的,不知道你是什么想法?”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再远我都应该去拜见祖宗的。只是我走了以后要辛苦妹妹多费心照顾您了。”
奶奶自幼跟着刘神曲学习酿酒的技艺,特别是一手制曲的技艺堪称一绝。奶奶制出的大曲颜色纯正香味十足,菌丝多,无杂色,连刘神曲都自叹不如。
多年酿酒的熏陶,奶奶也练就了一副品酒酌酒的好本领。不论什么样的酒,奶奶只要呡上一口便能道出个子丑寅卯来,且半斤八两只等闲,但奶奶从来没有酒瘾。
奶奶一日三餐都要呡上一口大曲酒,无论有菜没菜,天天如此。乡邻们经常可以看到奶奶蹲在墙根下,喝几口苞谷糁子呡一口大曲酒的情景。奶奶说大曲酒是个好东西,解乏提神,开胃消食。我想这也可能是奶奶年近九十仍然腿脚灵便的原因之一。
刘神曲给父亲封了一个大红包,又把一个祖传的玉佩挂在父亲的脖子上说道:“我的好外孙呀,不知道这一辈子还能不能再看到你。”说完,眼角淌下两行泪水。
曾祖父、爷爷、奶奶都跟着落泪,特别是奶奶,早哭成了个泪人。曾祖父擦擦眼泪,劝众人道:“都别哭了,我们只是回崔岗看看,不行了我们还回来。现在有火车,来回也就半个月的时间。”
刘神曲交给奶奶一张纸条说道:“这是村里的电话号码,我昨天刚找书记要的,你们到了崔岗可要记得打个电话。”
刘神曲又送给曾祖父几壶子大曲酒,曾祖父推辞不受。刘神曲说道:“骆子和秀虽然已经完婚,但回了崔岗还是应该按照崔岗的风俗补办个仪式。用这正宗的贵州大曲酒待客,比什么都要体面。”
解放后,客居外地的崔岗人都纷纷回乡落脚,唯有曾祖父和爷爷不见音讯。村里传出了曾祖父和爷爷客死他乡的传言,且令人坚信不疑。兵荒马乱的年月,打黑枪,杀人越货的勾当再稀松平常不过。
当曾祖父领着一家人回到崔岗的时候,往昔的一幕幕又清晰地浮现在曾祖父的眼前。曾祖父感慨万千,向一家人讲述着自己在旧社会遭地主恶霸欺凌的往事。
路上走过几个扛着农具的农民向曾祖父走了过来,曾祖父也看见了他们并迎头赶了上去。一阵的惊喜之后,曾祖父和他们彼此打起了招呼。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真想不到这一辈子还能再看到你,这几个人是……?”
曾祖父彼此一一做了介绍,又说道:“能过到现在这个样子我已经很满足了。”
曾祖父的茅草屋子早已荡然无存,村支部书记腾出村委会的一间仓库供曾祖父一家暂时栖身,又号召村民们在几天的时间里给曾祖父盖起了两间砖包皮的民房。
在新房子里,曾祖父置下了几桌酒席,给爷爷补办了一场婚礼。崔岗村的村民们第一次喝到了正宗的贵州大曲酒,这让村里的几个酒友兴奋不已,事后仍然回味了好几年。
奶奶嫁到崔岗的第三年,刘神曲给姨奶入赘了一门亲事。婚礼的当天,姨奶打来电话。
没有一句多余的客套话,姨奶开场第一句便啼哭道:“姐,爹在我的婚礼上喝多了,回家一躺就再也没有起来了。”奶奶惊得一屁股蹲坐在椅子上,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爷爷找村委会借了几十块钱,又准备了一些土特产,当夜,便和奶奶一起赶往襄樊火车站。几经辗转,等爷爷和奶奶赶到白泥镇大龙村的时候,刘神曲头七已过。
姨奶对奶奶说道:“我结婚的时候爹想起了你,不免多喝了几杯。”奶奶又泪如泉涌了。
奶奶回娘家以后,父亲交给了曾祖父照看。正值秋收时节,曾祖父还要忙活田里的伙计,一时之间便没人照看父亲了。
身在娘家的奶奶一心挂念着父亲的安危。村里有几个河塘,越是农忙,小孩子越是容易出事。
在娘家住了不多的时日,奶奶便辞了姨奶又回到了崔岗村,从此便和大龙村千里相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