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欲
发布作者:何景初
“好的，那么采访的最后，您有什么话想对读者朋友们说的吗？”
坐在对面的男人沉吟片刻，开口说，“我叫程洋，请记住我。”
剪完音频，处理好文稿之后已经是深夜了，钟表时针指向了二，不过幸好明天是周末，而且工作完美完成，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可以好好休息一天。
好多人说睡前一杯牛奶有助于睡眠，其实并不然，反而更有助于长肉，不过对于已经形成习惯的人来说，加了一些蜂蜜的牛奶的醇厚甜蜜是真的难以戒掉的。
厨房里小奶锅咕嘟着，房间里飘着香甜的气味。
大概还需要一会。
客厅的桌子上放着一本精装书，墨黑色的底，似乎撒了些金粉，烫金的大字写着《沉欲》两个字，右下角是烫银的作者名——程洋。
程洋和李隽是在高中的时候认识的。
那时候，能考上重高是很了不得的事情，非常值得骄傲和炫耀，李隽就是这样的，他的母亲恨不得广告天下，但是临送行了又是不舍。
程洋和李隽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大小伙子不同小姑娘，身强体壮，带的东西也不太多，又好面子，不让家长送进宿舍。
男宿是八人间，环境不算很好，至于其他，只能看各人了。
那时候，程洋和李隽就是舍友。
程洋对李隽的评价很简单，家境不太好，痴迷数字，可以说是这方面的天才，不过有些内向，甚至可以说是孤僻，他很少说话，偶尔应答，只有在提到有关数学的时候他才会主动开口，李隽的头发有些长，常年穿着校服，不很讲究，但是很干净，只是在为人处世方面可以说是一塌糊涂。
李隽对程洋的评价也很简单——富有。
金钱，活力，知识。
程洋是一个无论在精神还是物质上都极其富有的人。
那时候没什么勾心斗角，一群少男少女怀揣着美好的梦想聚在一起，共同奋斗，欢声笑语何其美好。
程洋是一个人很受欢迎的一类人，但是他很喜欢和李隽待在一起。
和李隽不同，程洋偏爱文科，他本身也是极其感性的人。
身为舍友，他很想和李隽处好关系，而作为他自己，是很喜欢和能够理智思考的人的，当然也希望能够从李隽身上学习到一些自己没有的东西，比如沉稳和关键时期的理智。
程洋之于李隽是一种又普通又特殊的存在。
他曾经因为数学成绩好，参加过许多奥赛并且获得很好的成绩，被破格录取进一所相当不错的初中，那里不乏有钱人家的孩子，想和他做朋友的人不在少数，可能出于好奇，也有的出于善意，所以程洋没什么特别的，或者说在那时候的李隽眼里，除了数字，其他的都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李隽不太爱搭理人，但是最基本的礼貌是有的，所以他和程洋之间形成了一种，一问一答，一句一应的聊天方式。
再后来，分了文理科，两个人也不同宿了，偌大的校园里，偶然相遇的概率并不很高。
但转折偏偏就是一次偶然。
在图书馆里，程洋在啃一本数学名著，手边散落着许多草稿纸，书页翻过了大半。
李隽到图书馆里是想借书的，不过没有找到。
他从旁边经过，余光瞥到了书本，一下就认定了这本书是他要找的。
仔细看过去，看书的人拿着笔和纸，翻着书，写写画画。
——是一道他之前很感兴趣的题目，而现在，这个人正在使用一种他没有想到过的解题思路。
他想上去搭话，直到那个人抬头，李隽才意识到，这个人是程洋。
于是，那个周日下午的半天假，两个少年凑在一起，研究了一道很有意思的题目。
李隽不免有些好奇，于是问他原因，那时候，他才有些了解了程洋。
原来在那之前，程洋就已经开始向各类杂志投稿文章赚稿费了。
对于写作，程洋有一种执拗。
他曾经写过一个钢琴家，于是他学烂了乐理，特意练了钢琴。
他曾经写过一位诗人，于是通学古今格律，还像模像样的写过许多。
现在，他需要塑造一位数学家，于是才有了这些事情。
在那之后，两个人的交集就多了。
程洋的日常从打排球，写作，到如今多了一项研究数字。
李隽的日常从独坐痴迷，到后来和程洋一起漫步校园闲坐咖啡馆。
交谈的内容当然也就不再止步于单纯的讨论数字了。
到了高三上学期，程洋笔下的数学家结束了他的一生，从那之后，他就很少再对数字露出那种近乎痴迷的兴趣。
李隽大概知道，他和程洋渐行渐远了。
他不太想这样。
但是现实并没有给他一次缓解关系的机会。
父亲去世了，现在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
退学，还是抛弃母亲。
高考前两个月，李隽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那天，程洋调班，去了纯理。
他应该感到庆幸，家里人始终抓着他的理科不放。
李隽请假的第三天，程洋跑去告诉他，学校有一个奥数赛选拔，如果选上了能去参赛获得名次的话，奖金非常丰厚。
“如果是你去参加的话，肯定是第一名。”
李隽清楚的记得程洋这么对他说。
于是李隽去了。
学校里，没有人在谈论这件事，老师也还不知道。
直到李隽回到学校的第二天，学校才发了通知。
李隽的心思并不全在这上面，他很想去问，程洋为什么突然转去了理科，他想做什么，能跟得上吗？
但是很可惜，他一直没有抓到机会去问。
因为突然调班的原因，尽管程洋从来没有放下过理科，仍然还是吃力的，所以只要有时间，他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跟着老师跑，几乎找不到人。
直到一天午休的时候，李隽终于找到了机会。
他看到程洋去了操场，于是他跟了上去。
程洋并不知道有人跟着他，他坐在操场上，左手捧着书，右手拿着电话。
李隽离他并不很近，堪堪能听到程洋在说话。
不知道对面问了什么，程洋漫不经心地答，“你说钱啊，我最近买了一辆超级棒的摩托，等成年了我载着你兜风。”
那边显然没有太多的追问，可能嘱咐了两句，然后开始和他聊高考的事情。
程洋从衣兜里掏出一根笔，把书放到操场上，一边听着那边说，一边做着书上的题。
李隽没有继续待下去，而是回到了班里，准备几天之后的奥数赛。
其实老师并不想让他在现在这个时候去做这些，但可能因为李隽不需要让人操心的成绩，再加上大赛名次会加分，所以并没有管。
李隽不负众望，拿到了奖金。
他妈妈用钱开了一家早点铺子，生意很红火。
程洋说，人的一生苦甜参半，吃尽了苦头，剩下的就应该是甜了。
李隽觉得他说的对。
也许，认识程洋的那一天，就是转折点。
再后来，程洋和李隽考上了不同的大学。
程洋没有走文，而是选择攻读金融。
李隽则选择了数学系，继续在他热爱的领域发光发热。
八年，整整八年，两个人之间的断了联系。
那时候，程洋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板，年少有为，意气风发。
那时候，李隽是一名名满国际的数学家。
他们一直关注着对方的消息。
或者应该说，对方都太耀眼了，想关注不到都难。
李隽很感谢程洋，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孤僻内向的少年了，如今的他，开朗，健谈，学识渊博，俊美儒雅，这一切，都是程洋教给他的。
一天早晨，他在看新闻，看看程洋的消息是他每天必做的事情。
《知名企业家偷税漏网，官方回话……》
标题之下，有程洋的照片。
李隽去探监。
关系一栏，他犹豫了很久，写下了“朋友”
他见到了很久不见的老朋友。
里面的条件并不很好，曾经光鲜亮丽的人到了这里也狼狈不堪。
李隽没有待多久，就离开了。
大概只有五六分钟。
开车回家的途中，他收到了一封邮件。
是匿名寄来的。
他回到家中，开始阅读那份近百万字的邮件附件。
半年之后，一部商战小说横空出世，取名《沉欲》，作者程洋，除此以外，关于这本书这个作者的一切，都不得而知。
《沉欲》写了很多，主人公从少年求学，到接管家业，到征战商场沉沦欲望，最后难逃法网。
这是一部纯粹的商战小说，其中对于商场中尔虞我诈的细致入微的描写让人折服。
它恰到好处的揭示了一些众所周知的，和一些隐晦的秘密，并不点破，只是细思极恐。
有些经济学家说，这不是一本小说，而是一本日记。
谁知道呢。
从那之后，“程洋”再也没有出现过。
突然想到，拿着设备去采访，见到他的第一面，“李老师！您好！”
“我是程洋。”
“啊……对对对，程老师您坐，感谢您给我的独家采访。”
“没什么，您帮我那么大的忙，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
李隽是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其中过往的。
空气里传来一股糊味。
牛奶糊了，已经溢出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