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
元平
夏日河堤,蛙声一片,夹个活页本的他像夹着尾巴的落水狗。他不顾三三两两迎面而来的纳凉人的眼神儿,踽踽独行,直奔河堤上一根孤立的枯树做成的灯杆。在他眼里,那灯杆像他结婚时流泪的大蜡,和他现在的心境吻合。
走近灯杆,他发现,那“光棍儿”下多了一个端庄美丽的女人。见有人来,她站起要走,突然她“啊呀”一声,惊恐地尖叫,一个不懂事儿的小蛤蟆钻到了她裤子里。他帮她抖掉小蛤蟆,捡起地上的一本书――《龙城雪恋》,他的处女作。
“文学青年?”他有点兴奋,因为以前只在旧书摊儿见过自己的作品。她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便在夜色中淡去。他的惆怅在夜幕中蔓延,他正准备写一篇《龙城雨恋》,成为《龙城雪恋》的姊妹篇,可是,一段故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第二天傍晚,当他希望来场雨浇一下发晕的脑袋的时候,一道闪电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咔嚓”一个响雷下是她惊怵的表情。他拽起她,把半袖衫脱下来蒙在她的头上,扯着她仓皇在雨帘中。
堤坝前就是我家,去避避雨吧?他说。她没吱声,跟他走。进了屋,俩人互相看着对方的狼狈相,气氛似乎很尴尬。女人说,你就不想让我换件干衣服吗?他说,不能,那是我妻子的衣服。女人说,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和一个陌生男人回家吗?他说,为了避雨。女人说,不,这是十八年前的情景再现。十八年前,我从南方下梅雨的地方来到这个塞外城市,不是为了避雨,是为了找一个窝儿。可是,我的恋人在当官的父亲威逼下娶了一个富商的女儿,我们约定每年七月在那棵树(现在的灯杆)下约会,我去了三十六回,他背弃了婚约,还背弃了盟约,我要问他为什么……你呢,为什么一副落魄的样子?他叹口气说,半年前,妻子突然和他离婚说是去南方打工了,半年没有音讯。他希望和妻子像过去一样并肩走在河堤上,任晚风吹拂。
雨停了,她拿着湿漉漉的《龙城雪恋》走了,带走了他的灵魂。
第三天傍晚,他来到灯杆下,快速地构思出了《龙城雨恋》:两个被爱情撞伤了腰的男女互相舔舐着伤口,是感情的缺失还是寂寞的心理,是生理的冲动还物质的需求,是真挚的爱情还是半世的恩怨?不知什么时候,她出现在他背后说,管他呢,有爱就行。从这一晚,他们似乎成了恋人。从偶遇到缠绵,速度像高铁。每一个节假日,她会给他买东西;每次出去聚会,她抢着买单,这让他显得不太男人。每天一个电话过后,他在想,这是一次艳遇呢?还是一次真爱呢?她想得到什么?得到我整个人?我整个人一无所有……他想到妻子,认为自己很可耻。
花艳月摇,枫甘露白,梅红雪舞。他的小说进展顺利,他和她过着和谐曼妙的恋爱生活,在即将梅开二度之时,一场大雪覆盖了大地。他拿着新出炉的《龙城雨恋》书样,想给她一个惊喜。他给她打电话,不通;发短信,不回。他反复地打、反复地发。终于短信回了:不要找我了,我想静静。他焦急地发过去:你得告诉我为什么?我心里已经有了你。回信:我不欣赏你,也不爱你。去信:那你为什么天天拿着我写的书?回信:我怕凉,为了出去的时候垫在屁股底下。
再也没有回声。他想,她一定是知道自己是个穷文人,才疏远自己,女人啊女人,你的名字叫势利眼儿。他怒吼一声,把她给他买的手表、玉观音等摘下扔出老远,他努力想忘了她的音容笑貌,在他闭眼睡觉时她却清晰地立在他面前。他仍旧每天给她发微信,去灯杆下,一切虚无到从前。
阳春三月,在他绝望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一个微信:我在慈安医院。他想一定是她。他急不可奈地向医院楼上跑去。在住院处,他惊讶地发现离他而去一年多的妻子正在办出院手续。妻子笑吟吟地告诉他,原以为在这儿自消自灭了,没想到还真治好了,多亏梅护士长的照顾。他转过身,她――梅护士长也在看着他。他看了看妻子,惭愧地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梅护士长拿过一叠手稿说,这是你妻子一年来写的日记,她为了你的事业,独受病痛折磨,她写的不是小说,但比你的小说感人。
他掏出那本《龙城雨恋》撕得粉碎,窗外扬起片片桃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