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
发布作者：王胡
热锅里的馄饨一茬又一茬的被煮的滚烫。
老板! 给你钱，结账了。
喊啥呀！自己放箱子里吧。破烂柜台里坐着的中年男人不耐烦地把嘴努向了盛钱的箱子。手里却在翻看一本医学杂志。
食客便顺手掏出五块钱放在箱子里。
不是五块了! 老板突然叫起来警告。仿佛脑子里装了监控。
怎么？你这小黑板上不写着小碗五块么？食客不解的问。
今天涨钱了六块了，涨一块钱。我还没来得及改写呢，老板依旧不耐烦。
食客本想理论一番，忽地转念一想，这是什么地方？火车站，能在这儿附近开馆子的能是善茬么？便又掏了一个钢镚儿放进了进去。
哦，那个…我不知道哈。吃客佯作尴尬的笑着说。
走了啊，忙着。
老板却没搭声，到里屋翻馄饨去了。食客自推门而出。
暑季难熬，热浪翻滚。路上，每个行人的脸上都寄存着挥之不去的汗水。来往不绝的汽车尾气与炙热阳光暴晒下的沥青味道一同混杂成了这城市里喧嚣，炫目的阎浮世界。
拥挤的公交车上。站着的时髦女人打量了一下她对面坐着的两个民工打扮的的小伙子，两人脏兮兮且又不规整的衣着似乎使她感到厌恶，女人轻蔑的望向了别处。而这瞬间的一幕似乎被其中一个小伙子捕捉到了，但他只是看了女人一眼也呆滞的望向了车窗外。
“二民，你想什么呢？不用想了，钱肯定是完了，人家肯定不给”同他坐着的 另一个小伙子说。
嗯…… 二民依旧呆滞地望着窗外。
哎…… 都怪咱太相信熟人了。 遇到了黑心包工头。他娘的。
嗯……二民依旧出神地答道。
你放心吧，你妈妈的药钱我给你垫上。
不…… 二民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明眼人会看出“二民”这个小伙子的不正常之处，他呆滞的眼神，缓慢的语句都体现出他似有呆傻之症。用北方哩语说，这孩子有些不够数。但他身旁的工友早已习惯了这些，视此为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火车站到了，请各位乘客从后门下车。”…
二民，吃个饭再走吧，火车还早呢。
好…吧…
两人四处望了望，选择了以前来过的一间馄饨馆，便径直走去。
老板，来两…小…碗馄饨。工友略迟疑地说。
大碗！ 二民突然抢着说道。这让身旁的工友有些意外。
那好，我去看看大碗的几块。工友探着身去看那价格表。
两人的外地口音使得老板听着很不舒服，他有些不耐烦了。
你们两个真墨墨迹迹，墨墨迹迹的。到底大碗小碗！？老板超高的音量使得其他食客也望向这里。
……那就…小碗的吧。工友说。
热腾腾的馄饨端了上来，酷暑天儿与混沌的热气使人聒噪不安。 狭小空间里的破旧风扇怎么扇也不能使人凉爽一些。
二人相顾无言的吃完了馄饨，便准备结账。
老板几块？
十二，一人六块 !
哎，不是五块吗？我要的小碗的。
还能天天五块啊！？现在什么不涨价啊！
老板质问似的大声说道。
二民支支吾吾的说：那…天…我在这儿吃过你…的…馄饨。都是五块。
草… 你他妈哪天来吃的？我今天刚刚涨的价。吃不起别吃啊！一天天的话都说不利索。老板的话连珠炮似的发射着。
二民的眼睛突然瞪向了他。但他的眼神确是呆滞的。这种呆滞且又怒目的表情如果在专心注意的人看来定是令人可怕的，至少后背有一丝凉气。
可惜的是老板似乎没有注意到，依旧指着二人大声说话，高大的身躯奋力的敲击着写着价钱的小黑板，额头也出了汗。
你没看到吗？！六块！ 吃不起就别他妈来！老板的唾沫飞贱。
一瞬间，二民感觉自己的脑袋爆了，一片空白。他失去了常规意识。一巴掌就猛的扇了过去。老板被这突如其来的狠辣惊的懵了，他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瘦弱的，在他眼里就是“傻逼”一样的人物竟敢会“挑战”自己。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老板的脑子似也没有应急方案。脑子没有反馈，便把任务交给了心境。心境卖力的搜索了一圈，只剩下了戾气。
戾气指使老板迅速转进里面屋里，他四处寻望着，他晕头转向地寻找它，终于他寻见了，目光定格在切菜案板上那把剁碎了许多猪排骨的钝菜刀。着手想要摸起它时，他隐约感到不对，回头望便吃了一惊，二民竟眼神径直地站在他身后望着他，他慌乱起来，想不到二民的竟敢跟来，这按照常人的思维，见人怒从中来还不躲得远远的。当下二民却直溜溜的望着他，眼睛发红。二民似也看到案板上的刀，一把抢先过去就摸起了刀。接着一声哀嚎。说时迅速，任谁也反应不过。只见老板胳膊上大块的血肉搭了下来，鲜血直流。一时惊愕、屈辱与火辣辣钻心的疼痛使得老板跳将起来捂着胳膊跑出了屋，红了眼的二民哪里肯罢手，他奋力挥舞着，仿佛那把刀长在了他手上。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让老板不再说话，老板的话使他刺耳，他只是感到如此。 ……
老板跑到了街上，腿肚子发软。他大声的求救，嗓门一点儿也不比先前差。可遇到此情形谁敢近身呢？ 阎浮世界的行人们正不知所措，那边却突然闪出一人，正是二民，此刻的他是个机器，杀人的机器。他瞄准准了那老板便飞奔过来。老板绝望地大声呼喊，卖力的呼喊后来变成了真诚的求饶，他似也哭着说出了一些什么饶命之词。但他还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把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他先前将要扔掉更换的那把钝刀。只是他再没机会了，一瞬间，天地无声……
一瞬间里，蓝天，白云，炽热的阳光使老板残缺的意识想起了往事。一年前妻子车祸，瘫痪在床，为了方便治疗照顾妻子，他求老乡在这火车站附近租了间小屋干起了馄饨摊，乡下的女儿却早早辍学跟着那些不三不四的青年混荡。… … 这些过往的画面已经一个一个的幻灭，像破碎的气泡般，一切都结束了。
在传播消息迅速的信息化时代，随着一则《餐馆老板惨遭食客杀害，死者身首异处，头颅被置垃圾桶》的新闻。馄饨店老板在尘世的一生画上了句号，但故事似乎还并未结束。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老板残缺的意识被唤醒，恍恍惚惚他来到了阎君身前，轮流等候着阎君的问话。他听到阎君对他前面的说道: 真个苦也，苦也……说罢，前面的便被带下。这下 轮到他了，他面对阎君虔诚的跪倒，想将这从生到死所有的，说不尽的苦难与冤屈倾诉给阎君，当然也包括他惨死街头的冤屈之事。但未等他开口，阎君便只是淡然一笑道： 我早已知晓，不必多说，真个苦也，苦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