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你自以为了解的人
发布作者:崔宝四
李晓颜和赵三月意外死亡。
李晓颜是财务办公室的会计。赵三月是财务办公室的主任,一个公认的模范好男人。
从前来调查的警察口中听到这个消息,财务办公室的所有人都出了一身的冷汗,尤其是前天晚上掏钱请客的会计小耿,整张脸都白了,好像问话的警察已经指定了他就是杀人犯。
财务办公室的人被分别叫到局长办公室接受调查。
警察的到来太过突然,小耿紧张到不知从何说起。
“我老婆服装店的生意不好,让我去看大仙儿(会占卜的被附体的人)。大仙儿的生意好,去晚了排不上,我一早上就去了,花了五十块钱,大仙儿在我手上画了个符,让我隔天再洗手。午休的时候我们办公室的人就打了会儿扑克,谁知道犯了邪,那牌简直不能再好了,我就赢了三百块钱。我心说,这是大仙儿写在我手上的符显灵了,就答应请客。晚上下班我们办公室的人说想去吃水煮鱼,大家就一起去了,”小耿突然想到什么,强调道:“我保证赵主任没喝酒!他开着车,平时也没有酒量,我们都没劝他喝酒,这个我们办公室的人都能作证。”
警察问:“李晓颜喝酒了吗?”
小耿老实回答:“喝了,不过,也没喝多少,也就两瓶啤酒。按她的酒量,这点儿酒应该不算啥。”
警察又问:“李晓颜和赵三月平时的关系怎么样?”
小耿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坐在一边的局长,又看了看警察,低声说:“他们,没有什么明显的过节。”
两个问话的警察互相对视了一眼,又问:“那晚结束后,你们都怎么回的家?”
小耿说:“我们办公室一共五个人,只有赵三月赵主任开车了,他把我们分别送回的家。噢,最先送的是陈红姐,她老公平时管的严,吃饭的时候她老公就打了两个电话,我们想人多一起把她送回去,这样好解释。”
“李晓颜是什么时候下的车?”警察问。
小耿说:“第二个送的就是李晓颜,送陈红姐回来正好路过她们小区,她顺路就下车了。然后送的出纳白秀敏白大姐,我和白大姐一起下的车。我们俩家的小区挨着,我把白大姐送到她家楼下,然后走着回的家。”
警察问:“送完你们,赵三月去哪儿了?时间大概是几点?”
小耿说:“送完我们,他就调头回家了。时间大概是晚上九点多吧,反正我到家是九点半了。陈主任是个细致人,他到家后还在我们办公室的群里发了信息,说平安到家,我们每个人都回复了。”
档案员陈红是个长相漂亮、风韵犹存的三十五岁女人,她对警察说:“那天小耿赢了钱,赵三月赵主任就让他请我们办公室的人吃饭,李晓颜当时说去不了,她老公出差了,她自己在家带着孩子。当时我和白大姐还想,要不就不带她,她平时和我们走得也不是特别近。不过赵主任说落下她一个人不太好,让我们劝她一起去,还让她跟婆婆撒个谎,说单位聚会不去不行。李晓颜就按赵主任说的给她婆婆打了电话,让她婆婆帮着带孩子,跟我们一起去了。赵主任这个人就是特别善解人意,想事情、做事情都面面俱到,对谁都挺好。不过他怕老婆,他也跟他老婆撒了这个谎,还让小耿在电话里帮他证明了一下呢。”
出纳员白秀敏今年五十多岁,是财务办公室里年龄最大的,大家都叫她白大姐,她说:“大家都有各自的情况,陈红老公管得严,一顿饭打了两个电话,赵主任是老婆管得严,李晓颜家里有孩子、老公不在家,所以我们也没喝什么酒,吃完饭九点多就散了,都回家了。”
……
大家描述的情景基本一致。
警察走后,大家的心情都很凝重。
“这俩人到底是咋回事?到底是咋死的?警察也没说。可怜赵主任那漂亮的小媳妇儿了,娇滴滴的,饭都没做过吧?全指望赵主任呢,孩子才三岁。”出纳员白秀敏说。
陈红说:“李晓颜也是,她老公唐法官还在外地出差呢,这一回来,人没了,啥心情!咱们办公室更是,五个人一下子没了俩。”
陈红的丈夫也在法院工作,与李晓颜的丈夫唐法官是同事。
同是美女,李晓颜却与陈红不同,李晓颜在办公室里的人缘不太好。
李晓颜人长得妖娆,工作中不是迟到就是早退,大家对她一直有意见。赵三月身为主任也跟李晓颜语重心长地谈过几次,可是她屡教不改。赵三月这个人面子矮,平时就有点儿老好人,对李晓颜这个女人就更拉不下脸儿。部门其他人难免对李晓颜有意见,但一提出来,赵三月就摆摆手,三缄其口。前段时间还有传闻说,局里要提李晓颜做财务部的副主任,因此大家都猜测,李晓颜可能跟局长有一腿,大家还都挺同情赵三月,摊上了这么一个难管理的下属。
小耿越想越后怕,忏悔道:“真不该叫大家聚餐。昨天赵主任和李晓颜都在家串休,咋会一起死了呢?不应该是饭和酒有问题啊。”
白秀敏宽慰道:“快别这么说,小耿,这事儿和你没关系,赵主任又没喝酒,饭菜咱们不是都吃了嘛。再说,真有问题也是饭店的责任,轮不到你。”
正说着,陈红的电话响了,是她老公打来的。她一接起来,就听见老公在电话的那头儿一顿训斥、喊话。由于声音很大,办公室的人都能隐约听得见,大家也习惯了,陈红的老公在法院工作,话语间带着些职业习气也很正常。再加上陈红的性格外向、开朗,人又漂亮,她老公看得紧也可以理解。虽然陈红的老公对她动辄喝斥、严加防范,但也会逢节就送花、送礼物、用名牌供养,所以陈红在老公的喝斥下也甘之若饴,大家都戏称她老公这是“皮鞭沾蜜糖”的策略。
陈红听着老公的电话惊讶地叫了一声:“啊?!”然后放下电话把眼睛瞪得老大,连忙招呼小耿和白秀敏凑过头来,说:“原来赵主任和李晓颜是在一起死的!”
小耿还陷在自己的忧虑中,一时没听懂陈红的话,把头撤回去,说:“唉!警察都说了!”
“唉呀!”陈红急于找到明确的表述方法,跺了下脚,说:“他们一起在李晓颜家的车库里,没穿衣服,光着死在车里了。”
这样一说,所有人都有点儿恍然大悟。
白秀敏还是疑惑不解地说:“那不能吧?他们平时不像……”
陈红掩下表现出来的兴奋,附和说:“对啊,不是说李晓颜跟局长好吗?还差点儿把赵主任给顶了呢。”
小耿回忆着说:“咱们前天晚上吃的饭,他们俩昨天一起都没来,那不是说明,他们前天晚上就……哎呀,光听警察说意外,也没说是什么意外。都隔了一天,当时都说到家了,以为他们肯定是回了自己家后才出的事儿……哎呀!”
小耿明显松了口气。
“是你老公说的?”白秀敏问陈红。
陈红说:“我老公他们法院都传开了,唐法官今天早上出差到家,在楼下车库里发现的这两个人,说是在车里,一件衣服都没穿。唐法官当时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报警,第二件事就是立马带着孩子去医院做亲子鉴定了!”
“哎呀,这男的可真是!”白秀敏感叹道,“我还是觉得赵主任不像那样儿的人,那这件事儿对赵主任的媳妇可是打击挺大啊。”
白秀敏摇着头到一边去了。
小耿也回了自己座位,说:“不是喝酒出的问题就好,可吓死我了。”
陈红带着些许失落说:“我老公说把我的车给扣了,以后上班他送我。”
小耿说:“车里的空调要开外循环,这点儿常识还没有。他们这种情况一定是开了空调内循环,睡着了窒息导致的。”
“车倒成了一个让人不省心的工具了。”陈红嘀咕道。
大家都有点悻悻的。
出了这样的事儿,整个财务办公室的人在局里都有点儿抬不起头。晦气是晦气,毕竟同事一场,大家的心里还是有点儿不是滋味,决定去殡仪馆送一送。
可能事出不光彩,两家的葬礼都没有刻意邀请单位的人。经过打听,李晓颜与赵三月的葬礼是在同一家殡仪馆,也是,市里一共就两家殡仪馆,另外的那家地处非常偏远。
小耿、陈红、白秀敏三个人都给两个葬礼分别送去了花圈。
葬礼现场没见到赵三月的媳妇跟孩子,有人告诉他们,前面那两个沉默的老人是赵三月的父母,小耿走过去,将三个装钱的白色信封给了老人。
老人木然地点头、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在李晓颜的葬礼上号啕大哭的人应该是她的亲姐姐,一直往回拉扯姐姐的人是李晓颜的亲弟弟。李晓颜的老公、孩子、双方父母都没有来。一样的,小耿将装钱的信封给了李晓颜的弟弟。李晓颜的弟弟面色憔悴,追过来询问他们的名字,小耿说:“不用了,不用了,我们都是同事。”
陈红的老公开着法院的车来送陈红参加葬礼,没有进去,一直在车旁站着等。见陈红参加完葬礼出来,就问她:“你吃放在门口的饼干了吗?要吃一块,不能空着嘴。”语气依然是不耐烦。
陈红没心没肺地说:“是吗?还有饼干?没看见啊。”
陈红的老公立马骂道:“真他妈啥都不懂,还跟着瞎掺和!”
陈红并不在意,反倒笑了,过去殡仪馆的门口,抓了一把摆在桌子上的小饼干,回来分给白秀敏和小耿每人两块。几个人一起默默地往嘴里添了两块没滋无味儿的小饼干。
陈红的老公也顺势过来跟白秀敏和小耿客气地打招呼。
深秋,殡仪馆院子里的杨树半秃不秃,颜色繁杂。
按理说,这个季节还不至于冻手,但是站在殡仪馆院子里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搓着手,好像怕冷一样,回到车里去了。
——作者:崔宝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