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标本
发布作者:李白的酒
没人能理解一个胖女孩每天面对一个对自己微笑着问好的帅男人,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像一杯加了过多糖的咖啡,苦却腻味的甜,甜过之后味蕾总加杂着苦,摆脱不了,却上瘾的贪恋着甜。
我是一个植物标本师,我的邻居住着一对令人羡慕的新婚夫妇。羡慕是因为男人长的令人窒息的帅,女人长的动人心魄的美,很多时候觉得他们是老天派来的一对妖孽,是专程来让我们这些心不宽体胖,满脸横肉的丑人自卑的。
早上八点钟,他又微笑着经过我的房门,我正好整理着垃圾,其实不是正好,是我七点钟就起床,梳洗,化了妆,还喷了我喜欢的玫瑰香水,我喜欢玫瑰的香味,它似乎能唤醒我体内的能量。
他说:“早啊。”
我欣喜若狂的回到:“早啊!”
这是我每天最幸福和最甜蜜的时刻,我绝不允许自己错过这美妙的时刻,是我每天繁琐日常中绚烂的烟花,在他出现的瞬间,心中的烟花线索燃烧到尽头,在他的声音发出的一刹那,“砰”烟花在心里炸开了花,是夺目的繁花似锦,我的身体也到达了某个沸腾的鼎点。
啊!我就是这么迷恋着隔壁的那个男人。
我望着他的背影走进电梯直到电梯的门缓缓关上,然后我朝着电梯的门挥挥手,感觉自己像极了他的小媳妇,后心满意足的走进自己的房间。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里,我只有早上那会才能看见他,除去工作时间,其余的时间,我只能隔着书房侧耳听听他的声音,他的声音似乎有着无法拒绝的魔力,字正腔圆,慢条斯理,我听着舒服极了,似魔音贯耳,妙不可言。
今天晚上,他们又吵架了,他们常常吵架,我讨厌那女人的声音,她尖锐,刺耳,歇斯底里。但她真的很美,美的让所有女孩羡慕和嫉妒。有时我干脆想她就是个妖怪,迟早会脱掉那层人皮,到时候他会看清楚这个妖孽。
他们每次吵架的时候,我都希望他能厌烦她,讨厌她,最好是甩了她。可最后,他们都会在晚上发出那交叠在一起跌宕起伏的爱的交响曲。
我以为今晚也不类外,我早早洗过澡,拿了盒纸巾放在书桌上,等他们发出那销魂噬骨的淫叫声。
因为每次他们的欢爱,我认为,是的,是我认为那是我和他的欢爱,我把这种精神合体,当做亲密的肉体接触,我觉得这份爱高于一切,我和他相互柔碎了,融为一体,他在我的身体里蠕动,慢慢地从我的下身四散到身体的每寸,最后覆盖我整个灵魂,我会满足的和他道晚安。
可是今晚,他们还在争吵,我听见了摔东西的声音,我觉得他们还没那么快上床,于是无聊的翻着书桌上的日记本。
突然,听见那女人尖锐的声音说:“我要杀了你。”之后男人一声惨叫,没了声音。
我坐立不安,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到底怎么样了?”我在心里着急的问着,最后我快要崩溃了,于是打了110。
“喂,你好,警察同志,我要报警。”
……
10几分钟后警车停在了小区楼下,我带着警察上了楼,我站在自己家门口,小心的朝隔壁房间张望着。警察从隔壁房子里出来,他高大的身高给人一种安全感,他摸着自己的鼻子,一脸茫然的看了下隔壁房间,然后看看我,表情诧异又呆滞的疑问我:“你报的警?”
我挣大眼睛,然后乖巧的点点头。
这时他有些着急的摸摸额头,顺便把军帽整理了下,有些不耐烦的想发火,怒瞪着眼睛用手指着我。
物业管理员来了拉过高大的警察两人窃窃私语了几句。而后高大的警察指着我说:“你报的警,来局里录下口供。”
我上车来到了警局。
我端坐着,将身份证递给录口供的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接过身份证,说:“李先生,你说你今晚听见隔壁传来打架声,之后,有人被另外一人杀死了,对吗?”
我朝着警察同志眨眨眼,勉中带羞的说:“是李小姐。”
两位警察同志先是一楞,脸色瞬时惨白,面面相觑之后,尴尬中带着惊诧的盯着我。
我被他们看的不好意思了,有些娇羞的低下头,脸上也像是有红霞灼烧。
问话的警官轻咳了下,像是清嗓子,有些艰难的说:“李……小姐,你说……你今晚听见隔壁有打架声,之后,有人被杀了,是吗?”
我抬起头,眼中开始布满了水雾,娇声说道:“是的,她把我的他杀了,你们一定要抓住那个妖女。”然后泪像滚落的水晶,一颗颗多眼而出。
两位警官惨白的脸上更加惨白,惨到不忍直视,看着我娇弱的样子,他们显得束手无措,又像是努力在克制什么。
问话的警管又咳了嗓子说:“呃,李……小姐,你知不知道,你隔壁已经半年多没住过人了?”
我惊讶,认真的大声说道:“怎么可能,他们天天吵架,天天做爱,我全都听见了。”然后我表情严肃,努力表现出我没撒谎。
两位警管似乎都在做着某种挣扎,他们面部忽白忽红,时平静时狰狞,最后眼神接近呆滞的暗淡无光。
这时从警门外走进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西装革领,身材笔直,肤色白皙,头发修剪的整齐,带一副金丝眼镜,一看就是有学识的人。
他伸出右手,笑着对我说:“你好,我是陈辉,我会帮你抓住那个妖女,首先你要相信我。”
我透过镜片看着他明亮似深井的眸子,似乎人畜无害,像是遇见理解我的人,瞬时刚才的委屈全盘迸发出来,四分五裂表现在了脸部,哭得惊天动地。
陈辉拍拍我的背,这让我有些安心,对我说道:“来吧,跟我去抓那个妖女吧。”
我坐在陈辉办公室里那个有点奇怪的大椅子上,他用温润的嗓音对我说:“放轻松,尽量把身体调整到你觉得舒适的姿势。”说的轻描淡写,但让我听着舒心。
我有些费力的挪动着肥胖的身体,将背安稳的靠在结实的椅背上,这椅子看着和触感都给人一种柔软的感觉,但没想到它的靠背这么柔韧,能给人安全感。
陈辉看我调整好的姿势,眼中的光亮晶晶的柔和,他轻声问:“还紧张吗?”
我靠着椅背,晃动着脑袋,连带着脸上的肥肉一起晃颤,勉勉唇,带着浅浅的娇气回到:“不了。”
他低头看了下桌上的资料,然后面带微微的笑,对我说:“李蛟龙……小姐,还记得你隔壁是什么时候开始吵架的吗?”
我皱着眉头,认真的特别强调了下:“是李娇娇。”甚至于有点委屈,用特意的眼神看他,来说明他念错了。
陈辉先是愣了下神,然后,面带尴尬的说着抱歉。
我听到他的抱歉眉头开始松开,我很喜欢他叫我“娇娇”,像是一个不被喜欢的人正在被人接纳。
陈辉用右手在他的额头轻轻的摸了几下,像是在思考什么,他又看向我,他温和的说:“娇娇,你喜欢这个名字,对吗?”
我像个天真的少女,瞪着眼睛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在想,我这个样子肯定很迷人,又乖巧又听话的样子。
“那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个名字的?”
我认真的想着,可是我始终想不起,大脑一团慌乱,千丝万缕,毫无头绪,我开始有点焦躁不安。
陈辉走过来轻轻的用手按住我的肩,对我说:“深呼吸,放轻松……”
他的声音像是迷情的春药,灌进了我的耳中,让我紧崩的神经和身体缓缓松软,随着他的声音,我竟然有点倦意,进入了似梦又非梦的意识。
我清晰的听见陈辉的声音:“那么让我帮你记起来吧。我问你几岁,你有印象就点头,没印象就摇头,明白点点头。”
我竟然不由的点了下头。
“5岁。”
我摇头。
“6岁。”
摇头。
他的声音像是有着穿针引线的魔力,引导理順我的大脑记忆,剥茧抽丝般的拨云见日。
“19岁。”
我有些迟疑的摇头。
接着温润的声音不紧不慢说:“20岁。”
我的眼皮开始跳动,眉宇也有些微皱。
“娇娇,你在听吗?”
我听见了,是他的声音,我的脸上忽然犯起病态的橙红色娇媚。
“20岁你在做什么?”
“我和田洛漫步在校园的操场上,我们相互依偎在那颗硕大的榕树下,我们一起吃饭,一起洗澡,一起睡觉。”我说的时候脸上尽是陶醉,意犹未尽。
“娇娇,21岁呢?”
然后我呼吸变得急促,眼皮猛然间跳动,嘴角开始抽搐,面部的肥肉开始扭曲,我艰难,恐惧,痛苦的吼道:“车!车!”
“娇娇,娇娇,娇娇……”这样喊了好几遍, 我的情绪慢慢缓和下来。
“车怎么样了?”
“车来了,我,我进了医院,身上好疼,好疼……”我拧紧了眉头。
“娇娇,放轻松,放轻松,那么田洛在哪里呢?”
我忽得兴奋的说:“他在我隔壁,每天都在和我打招呼。”
我的灵魂似乎在这时刻被神秘的东西唤醒,一些记忆的碎片开始慢慢拼凑,被撬开的出口,有两股狭路相逢的激流,相互无声较量,我想起了隔壁的他,和20岁的田洛,我的眼前有20岁田洛的脸,也有隔壁他的脸,很奇怪他们的脸一模一样,我有些惊奇和欣喜,两张脸互相重合,他们重叠黏丝合缝的成为一张脸。我石破天惊的惊醒,一滴泪划过脸颊,喃喃的,悔恨的说道:“我怎么能忘记,我怎么能忘记。”
陈辉有些惊讶,继续问道:“你忘掉什么,你能说说你隔壁的男人是怎么被杀的吗?”
此时,我是清醒的,我明白刚才是他在给我催眠,我痛苦的闭上双眼,肠胃在肚中像是被打了结,气息很不顺畅,淡淡的说:“那天,他们又在吵架,然后听见女人吼道,你这个死变态,我要杀了。之后,听见一声惨叫,隔壁房间就没声音好久。”
“你能知道是多久吗?”
“大概不到半小时吧。”
陈辉惊觉我没那么激动,多了些理智,他有些怀疑的看了下我,见我仍闭着双眼,又继续问道:“之后呢?你做了什么?”
“当时,我也想知道答案,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准备敲隔壁的门,兴许那女人害怕准备逃走,开了门,我就冲了进去。
女人见我完全慌乱了,她哭着说她不是故意的,我在他们客厅看见他睡着了。他的头磕在了质感很好的玻璃茶几角上,后脑处一大堆的血,有的鲜红,有的深红,有的黑红。
我摇了摇他,他继续睡着,我身后的女人继续用她难听的声音说着什么。我嫌她太吵,掏出随身带的标本小刀,将她杀了。
我抱着田洛,从额头亲吻他,我能感觉到他在回应我,我真的能感觉到,我还看到他的唇微微的在颤动,说着什么。我高兴的说着,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我将他做成了标本,每天都会和他欢爱,原来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是我忘记了,而现在永远不会了。”
我嘴角扬起幸福的笑,突然,坐起来,眼光明亮不带浊气。
陈辉吓了一跳,连同办公室之外,看阴阳镜的人们也都不寒而栗,那是我父母。
窗外是明媚的阳光,晒在我身上,像是在调戏着我,我想起了那颗大榕树下,我和田洛相互依靠着,那是少年时光的甜,少年时光的幸福,少年时光的淡淡惆怅。
“田洛,有人在议论我们。”
“你怕这些?”
“我才不怕呢,最怕没能和你在一起。”
我含着笑,田洛漂亮的眸子里也闪着笑,这就是爱吧,我当时真的抓住了。
可是一场车祸,让我在床上躺了一年,让我变成了200多斤的胖子,和一年前比面目全飞,从前的模样无迹可寻。医生说我的脑子里有残缺,尽量不让我受刺激。家长总是自以为是的做出他们认为正确的决定,带我离开了那座城市,让我远离那座城里的他。
人的记忆是个魔鬼,它时而忠心耿耿的跟随你,不管你愿不愿意。它时而遁迹无踪,努力拼命抓却使终抓不到,它在角落里狠狠的嘲笑着你。
我想卑微的做记忆的奴隶,因为我不想忘记他。
我千方百计成为他的邻居,他却娶了那个女人,于是把自己也活成了女人,即使他认不出我了,我只愿每天能和他打个招呼,我就心满意足。我将自己沉溺在了有他的世界中,喜欢他喜欢的昏天暗地。但他好像不幸福,他的脸上总有淡淡的忧郁。
之后他被那女人无意中杀了,我受了刺激,不愿承认他死了,忘记了田洛,只记得隔壁的他,我真的就那么相信他每天都在门口等着我和我打招呼,他继续和那个女人每晚吵架,欢爱。是那本日记本让我精神又一次错乱,我分不清了真与假,无助的我报了警。
现在你不会再忧郁了,田洛等我。我从口带掏出小巧的标本刀,虽然小却锋利无比。
陈辉惊吓的坐在了地上:“你,你冷静,把刀放下好吗?”
我闭着双眼,感受着绚烂的阳光,感觉自己空前无后的冷静。
田洛让你久等了。
刀从脖子上划过,时间静止在了20岁的大榕树下,我嘴角上扬,和20岁那时一样。
警察在我书房的书柜后面找到了田洛的标本,全身散发着浓烈的玫瑰香气,褐色的肤色,清晰可见的帅,嘴角上扬的笑,和书桌上日记本中夹杂着的照片一模一样,两个清秀的少年相依,嘴角噙笑,阳光洒满整个相片。
这是田洛的日记,照片那页上写着:没了你,像丢失了整个人生。蛟龙,你知道吗?我比你更怕。
在标本的旁边有只白色眼镜蛇的标本,它的皮白皙,像是被人缝上去的,两只眼睛处贴了人的睫毛,看着异常诡异,经鉴定是人的皮肤组织。
警察说半年前这户人突然失踪,那天停电监控没拍到什么,开始物业以为这小两口吵架闹离婚,后来觉得不对劲报警,警察也毫无头绪。之后,每天一个200多斤的胖男人,浓妆艳抹,早上八点钟在家门口,朝着空旷的隔壁傻笑,问好,对着空气挥手。
陈辉走出我的房门,站在我每天站的那个位置,他真的看见了隔壁的男人走了过来对他说:“早啊!”
他回:“早啊!”
他对着他挥挥手,旁边的其他人都吓坏了,他笑了笑,走进了电梯。
他问自己,爱到底是什么?
他想起弗洛伊德的一句话:不要去了解女人,因为女人都是疯子
他:不要去了解为爱执着的人,因为他们都是疯子。
正常人和疯子的区别:前者,痛苦的克制,怯懦的退缩了;后者,真的执着的做了正常人胆怯的那一面。
因为爱,所以才怕。
因为很爱,所以肆意执着。
因为肆意执着,所以才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