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诛
发布作者：杰西喵
1
“嘀嘀嘀”，手机的闹铃再一次响起。在这次之前，闹铃已经响了五遍。一只胳膊从白色的被子里伸出来，摸摸索索了几秒钟，终于摸到了手机。
北月顶着一个鸡窝头从被子里面钻了出来，抬眼扫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8：10分，然后无奈地按了下屏幕上的关闭。
“叮”一则通知推送进来，只见几个大字“昨日中午，北信街心公园一名中年男子被杀害，被害人赵庭忆，凶手不明。”
“呵，真是天道恢恢啊。”北月看着通知，心里暗自琢磨着。
赵庭忆，别人不知道他，北月最清楚不过。
中学时，北月和赵庭忆在同一所中学就读，那时北月初一，赵庭忆初三。那所中学是完全中学，赵庭忆还有个兄弟在高中部，而那个人是整个中学的噩梦。
赵庭忆的父亲是本市税务局的副局长，虽说学校是传道受业解惑的地方，但有人的地方便有人情，况且这儿是个小城市，老师们对赵庭忆的所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太过分就好。
赵庭忆那个高中部的兄弟是个体育特招生，人长得人高马大不说，同校外的一些小混混也时常往来。
在北月的印象中，自己的几个朋友都被赵庭忆这伙人堵过卫生间要钱。如果不给，便会被几个人围着打，假如告诉老师或家长，结果会更加变本加厉。
北月被堵的第一次没有妥协，几个小流氓围住他，一顿拳打脚踢之后把钱抢走了。流氓最喜欢的就是找北月这类硬骨头的麻烦，那一年，北月成了全校被霸凌的对象。
不光是那几个小流氓会找茬，甚至连那些被抢过钱的“朋友”也做了帮凶。
校园霸凌的可怕之处在于，很多弱者会加入欺负人的行列，因为假如不加入，自己就会成为被霸凌的对象。
北月因为此事患了社交恐惧症，不在信任任何人，越来越孤僻的北月后来成为了一个自由职业者。
因为从未离开这个城市，北月对于赵庭忆的事还是有所了解的。据说他毕业之后，走了他父亲的关系，进入了税务局。虽然以前那个痞子风气被藏得挺好，但是贪污受贿确没少干。
他那个体育特招的兄弟，高中没毕业就被劝退了，后来成了本市一个正式的小流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那种。
“这个杂碎，活该。”北月一面刷牙，一面愤愤地想，“不过这是谁干的呢? 这已经是这两个月以来第二起了。”
2
旁人都说自由职业是最爽的，但其实世界上最不自由的就是自由职业。想要凭借自身过上还算体面的生活，几乎是需要时刻待命的，
北月是一个自由插画师，因为患有严重社交恐惧症，北月选择成为一名自由职业者是他不得不去做的选择。
北月的父母为了要他去尽量适应社会，硬起心肠让他搬出去独居，以免百年之后，北月无法独自生活。幸好现在一切生活所需都可以通过各种App获得，偶尔为之的交谈，北月可以应付。
北月的第一个客户是他母亲的朋友，其实，只要不是需要和陌生人面对面去交谈，谁也不会想到北月其实是一个社交恐惧症患者。
第一份约稿，北月完成得十分漂亮。插画师其实并不少，少的是优秀的插画师，于是，北月在渐渐子圈子里有了小小的名气，很多公司都会主动去找他。
北月有一个不太愿意启齿的习惯，那就是画累的时候会站在客厅飘窗前，用一架望远镜去看对面的建筑。北月所住的小区的住宅楼都是高层建筑，总共30层，北月住在28层。北月喜欢观察窗户里的世界，或许，这是北月唯一主动和外界的联系方式。
不过今天，北月在看完手机推送的新闻后有些警惕，昨天中午——北信街心公园。
北信街心公园位于北月所住小区的对面，偶尔，在北月在灵感枯竭的时候会在凌晨去那里坐一坐，吹吹风。那个公园的位置正对面便是北月所在的住宅楼和对面那栋住宅的之间。而昨天中午，北月观察过对面的住宅楼。
昨天，发生了点不一样的事，有一道极为强烈的反光。这个反光十分集中，一个极小的点，但却十分亮，这道光让北月有几秒钟的致盲。那种反光极像是由瞄准镜发出的，只是这道闪光稍纵即逝，当时，北月没有留意。
今天的新闻推送里说赵庭忆是被一枪击中前额毙命，现在看来，事情好像不大简单。时间，地点，过于巧合了。
3
赵庭忆的案子让整个城市陷入了一种微妙的状态，这是该城的第二起命案，但人们对此并不惶恐。
在北月看来，赵庭忆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被霸凌的记忆是北月这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噩梦，哪怕已过立之年，有时还会从噩梦里面惊醒。
北月还知道，自己并不是唯一那个遭受霸凌的人。在他患有社交恐惧症后，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休学，在这期间，有个转校生成了新的霸凌对象。
那个转校生是个女孩子，有点胖的女孩子，长得有点像阿拉蕾。北月没有见过真人，只是在新闻上见过照片——遗照。
北月很清楚得记得报道上是说这个女孩子因为适应不了新环境，倍感压力，跳楼身亡。但北月从他唯一一个还能说得上两句话的同学那知道了真相。
真相有时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如何公布于世。
那个女孩子和赵庭忆是同班，被赵庭忆那伙人胁迫抄作业，女孩子不愿意，结果那些人将这个女孩子的衣服全都扒光，拍了裸照并威胁她，如果不愿意，他们会把照片洗一千张洒得全校到处都是。女孩子受不了打击，又不好意告诉老师，才选择跳楼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其实这件事在学校并不是秘密，当时拍裸照就是在教室，有很多目击者。只是，谁也不愿去趟这滩浑水。
女孩子的父母得知后，请了律师，可是赵庭忆那时未满16岁。不满16岁的未成年人，犯故意杀人，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或死亡、强奸、抢劫、贩卖毒品、放火、爆炸、投放危险物质的，才会负刑事责任。
后来，女孩子的父母找到媒体报道了真相，在这个不大的城市里，赵庭忆的这件事人人皆知。因此，对于赵庭忆的死，其实很多人暗自叫好。
算上上赵庭忆之前的那桩命案，老百姓私底下称为“人诛。”各大自媒体对此虽然不敢明写，但却不约而同地暗示着。
不过，北月猜测这两桩命案恐怕都是一个人所为，因为他们死亡的地点都是北信街心公园，死因都是额前中枪毙命。
第一起发生在清晨，死者是一个清洁工，年龄三十六，男性。
通常，正值壮年的男性很少会去做清洁工这类的职业，因为几乎不会有人在自己挣钱能力最强的时候去浪费时间。而这个人，是事出有因。
清洁工是五年前的刑满释放人员，当时他和他的女友在宾馆，因为女方已经怀孕，两人因为结婚有了龃龉，这个清洁工坚持要他女友去医院打胎，而女孩并不愿意，要求去结婚，最后清洁工将女孩勒死在宾馆里。
按照常理，清洁工应该判故意伤害罪，但清洁工在法庭上痛哭流涕，坚持说自己因为心情激动造成过失杀人并不是有意要杀死他女友，最后判了构成过失致人死亡罪，判了七年有期徒刑。
刑满释放后，清洁工倒老实本分了一阵子，但是没有几个单位愿意雇佣一个有前科的人，最后托人在北信街心公园做了一名清洁工。
假如至此改过，或许罪不至死。但清洁工在任职后的几年里被爆出过两起恶性事件：一件是殴打过一个七十岁的老人，造成二级伤残；第二件是在卫生间猥亵过一个少年。
老人和少年的家属自然不能善罢甘休，可等他们报警之后，清洁工却拿出了一份精神鉴定证书。
精神上有问题的人，不负刑事责任，家属赔钱了事。
这两件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各大媒体纷纷报道了该清洁工的各种内幕信息。首先被扒出的是精神鉴定证书的可靠性，证书可以是真的，人是可以装的，而人肉信息也证明清洁工诚然是装的。其次，爆出的是他当初在宾馆杀害女友一事。
人民尽管愤怒，可按照规定，清洁工因为那份精神鉴定证明已经成功地逃脱了法律的制裁。虽然有些金钱的代价，可这些微不足道的代价哪里能够平复受害人的伤害和人们的愤怒。
4
直觉告诉北月，这恐怕不是巧合。在这个城市里，有人在执行“人诛。”
求天诛之，只不过是求些自我心理安慰的幻想；求法诛之，法亦有触及不到的地方；人诛，不过是无奈下的举措。
“这个人到底是谁？”
北月推测，按照案发地点和死者毙命的原因，或许自己是见过这个人的，很有可能这个人会在对面那栋楼上再出现。
北月自认为是个弱者，前三十年活得懦弱，只能藏身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这个城市无处不再发生着恶，而自己只能和大多数人一样妄想在这个病入膏肓的世界里独善其身。而那个人却做了普通人不敢做的事情。
不过，北月认为应该在警方之前找到那个人，因为毕竟是故意杀人。如果能说服他自首，这个世界有可能不会少一个有正念的人。
昨天发生的命案，或许近期那个人不会动手，如果行动地点不会改变的话，他应该还会在对面楼出现。
北月看了看自己的约稿安排，近期找他的活儿不算多，观察对面需要在白天进行，那么他将工作安排在晚上便好，白天可以去观察对面。那个人大概率会出现在屋顶上，而自己住在28层，楼的间距还算比较远，正好适合观察。
或许，还可以借助一个设备，比方一个小的摄像机，可以记录下望远镜下的景象，毕竟没有人可以保证没有视野盲点，而录像可以反复去看。
假如那个人会出现，一定可以掌握到一定的规律。人的行为规律都有着相对固定的模式，但由于太过于隐秘在日常中，很少有人能够识别自身的行为规律。
第一起和第二起是两个月，那个人应该是在分析目标的行为规律。
如果事情会向着预想的方向发展，那么在他对第三个目标发难之后，马上去对面，大概率会见到那个人。能不能劝说他，只有那个机会了。
5
北月看了看日历，今天距离第二起案件已经过了38天。在这38天里，北月确实看到了一些东西，那个人确实如北月预先的一般出现在对面楼顶。
第一次观察到他是通过录像。
那个人是个成年男性，由于影像极小，所以不能判断出大概的年龄，之所以能够判断出性别是因为他穿着一件男式风衣。那个身影只在录像中出现了三秒，尽管只有三秒钟，但是北月有一个重要的发现——那个人拎着一个小提琴琴箱。
小提琴琴箱的大小恰恰能够放入俄VSK94狙击步枪，案发地点北信街心花园位于对面那条街，距离大致在600米。虽然俄VSK94狙击步枪的有效射程是400米，但实际上500~600米都是能够进行有效狙击。而且这个枪最大的特点是可以发射9毫米亚音速特种枪弹。当使用发射SP-5、SP-6和PAB-9等9毫米特种枪弹时，能够保证有效使用消声器，进行无声射击，在50米距离内，外人感觉不到有射击的声音。
更何况俄VSK94狙击步枪体积小，子弹上满也不会超过4公斤。假如实行人诛的是那个穿着风衣的男人，那么他安全有能力做到狙击目标。因此，这个人极有可能在实行“人诛”。
第二次看到那个男人是在前天，北月有种感觉，那个男人发现了他。
这次是北月自己从望远镜中看到的。之所以有那种感觉，因为那个男人在离开前和北月对视了大约三秒，而且北月从望远镜中很清楚得看到那个人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那个男人戴着墨镜，寸头，依然穿着那身风衣，手上拎着琴箱。
那个微笑让北月一瞬间头皮发麻，双脚几乎无法移动。人在面对未知恐惧的时候，本能是逃跑，但是如果恐惧感过于强烈，会让人进入僵硬的状态。以前北月没有意识到，直到真正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明白这并不是子虚乌有。
今天，北月打算一整天都去观察，因为直觉告诉他，今天有可能还会见到那个人。北月想要确定那个人是不是已经发现他了。
尽管这38天里，北月只看到过那个人两次，但这不代表那个人没有发现北月。毕竟，北月的观察点是固定的，而那个人的观察点是一个相对宽阔的平地。
第一次那个出现是上午11点46分，前天与那个人对视是在上午10点零5分，一次起案件发生的时间是早上8点57分，第二起案件是中午12点17分。按照发生案件和出现的时间，那个人在上午出现的概率比较大。
因此，北月今天从早上7点便开始观察了。
同以往一样，北月将上午需要的清水、咖啡、食物放在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盘腿坐在地板上，从望远镜中观察对面。
观察是一件非常枯燥和磨人的事，因为好几个小时可能什么都看不到，为了集中精力，北月没有放音乐或者广播。整个屋子只有北月自己的呼吸声和墙钟表的滴答声。
为了掌握时间，北月将手机每隔半小时设了一个闹铃。现在，闹铃正在响第四次，这代表着已经九点了。
“或者今天那个人并不出现吧。”北月心想。
这段时间，媒体将这两起案件大肆报道，两起案件的受害人的过往被各大自媒体人肉得彻彻底底。人们对此的反应十分强烈，评论区中出现率最多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也许那个人不会再出现了，假如他那一笑代表已经发现我，那么按照常理，他应该会去躲一下风头。”北月寻思着，“那个人无法断定我的属性，不再出现也正常。”
突然，一道闪光——同那次看到的闪光一样。那道闪光出现后的第二天便有了赵庭忆的消息。他行动了。
北月赶忙爬起来，冲到门口穿鞋，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劝说那个人的机会。有正念的人不该为那些人渣填命，他得去自首。
可是当北月打开门，他的头发再一次竖了起来。一个穿着风衣拎着小提琴琴箱的男人站在门口。
“你好，你观察我很久了吧。”
6
北月同那个人面对面坐着，空气如同凝结一般。北月觉得自己如同一只被放在浅水中的鱼，胸口一阵阵发闷，呼吸困难，喉咙处像有什么捏着一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那个人拿起茶几上的烟盒，道：“Seven Star，我们抽的牌子一样，不介意我来一根吧？”
北月木然地点点了头。那个人抽出一根烟，点了，慢慢吐出一个烟圈。
“刚才死的那个是贾里，我想你知道他吧。”
贾里，又是一个熟人，他就是那个和赵庭忆一伙的体育特招生。
“假如他只是做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事，我还不至于动手，但前年那个未成年女童的事，我想你应该知道吧。”那个人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说道。
“那个，那个事件，我看了报道。女孩只有一个继父，她继父吸毒，让她卖淫赚钱。”北月结结巴巴地说，面对陌生人，又在这样特殊的环境下，北月能这样表达已经颇为难得了。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是个记者，我看过太多的丑恶，而根源就是这些人。贾里是个毒贩子，他自己本身是一名恋童癖。只要他盯上的小女孩，他都会想办法让小女孩的监护人染上毒瘾或者欠上巨额的高利贷，这是他惯用的手段。”那个人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接着说：“最后被判刑是女孩的继父，他固然罪有应得，但贾里，他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吸毒的没有不欠债的，他给那个女孩的继父免了债，让那个继父把罪都认了。可是，这个小女孩不是唯一的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只要有贾里那样的人还在。”
“其实我半个月前就发现你了，你观察人的本领太差，你家的飘窗这么大，居然就把望远镜支在窗前。要知道我可以看到500米之外，连你的眉毛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个人笑了笑说道。
“你去自首吧。”北月想说这句话，可以喉咙如同不是自己的一般，根本无法控制。
“今天来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我要去自首了，虽然那些人渣该死，但我毕竟杀了人，现在该我接受惩罚了。那几个人的死会告诫这个城市里的行恶者，而我的死是我要付出的代价。杀那些人，是为了警告那些玩弄法律的人，总有一双眼睛在暗中审判着一切。”
“可，如果，说明缘由，或许不会判死刑。”北月努力地打开喉咙说道。
“我会要求死刑，因为我必须付出代价。而你，我希望你等尘埃落定之后，想办法告诉世人——法律是公正的，虽然现在还并不完善。但试玩弄法律者，会有等着他的审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