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阁
文/小熊猫斑布
初章：初见
我是长生阁的阁主。
我叫罗长生，修炼之初，因一件天宝“轮回之镜”得道，所以号称轮回真人。
但，又因我的长生阁，建在西天昆仑的十万大山之中，所以外界，大都，号我昆仑真人。
这个法号，在十万昆仑里，有45个重名的，所以我很不喜欢这个法号。
别人都说那长生阁阁主昆仑真人冷漠无情，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得道的神仙，也会有同凡人一样，小小的烦恼。
就好比我那好哥们儿，北海蛟龙真君，他最近就有一件烦心的事情，说这两日来寻我，叫我给他开导开导……
话说这时日将近，我也得出这长生阁去，到我那山头顶上去候着，毕竟北海蛟龙真君第一次来我这里，这昆仑里相似的山又多，重名的也多，到时候走岔了道多不好。
我出了长生阁的大门，随手挂了块“外出有事，请勿闯入”的牌子在那阁楼匾额上，便慢慢踱步去到了峰顶。
峰顶的风，真是好大啊，把我一身紫袍灌得滚涨，我觉得碍事，却也不好动用术法驱风，毕竟这般情景落在其他人眼里，那就是仙风道骨，超凡脱俗。
我没等一会儿，就见一头白色蛟龙穿云带雨，呼啸而过，只留这山头一片急雨，给我浑身湿透。
我这好哥们儿果然没找对地方。
于是我不得不变出我的法相来，我一声轻叱，术法一起，瞬间我就高了几百丈，横跨好几十座山头，我对着那远去的白色蛟龙，大喊三声：“北海蛟龙真君，北海蛟龙真君，北海蛟龙真君！”
我法相威严无比，见到的人无不下跪拜服，喊出的话如同大道之音响彻天地，听到的人一贯长揖不起。
那头白色蛟龙当然瞬间回转龙身，自云海中向我游来，我这时才看清，那白色蛟龙身旁，竟还带了一头小小红蛟，那小小红蛟脖颈处一圈雪白，像是围了个围脖。
当然，我这好哥们儿回到我山头时，也没忘了淋我法相一身的雨。
我收了法相，黑着脸站在山头上，北海蛟龙真君幻化成人形，是个身着白衣的玉面小郎君，他笑着脸看着我。
我却看向了他身旁那条小小红蛟，可能年纪尚幼，道法粗浅，化成人身化了半天。
又是一阵风吹来，吹散了那小小红蛟浑身的云雾，那个小小的姑娘，才露在了我的眼前。
火红的头发火红的披风，颈处一圈白色毛领，脸是小小的，鼻子也小小的，唯有那双眸子，睁着大大的，望着我，像是小鹿初生，又像是牛犊才降。
她就这么望着我，望得我千万年的道心碎了个稀烂，当场修为就跌了一境。
什么？你说我还黑着脸？那么可爱的红衣小姑娘望着我，我那老脸，怎还能黑的起来？
当然是笑意盈盈，时而如同春风过江南，时而如同晨曦上早枝。
北海蛟龙真君感受到我那一颗春心荡漾，眼角当时就抽了抽，强颜欢笑对我介绍道：“长生道友，这是小女，乳名玄武。”
我嘴角抽搐，想问问他，蛟龙一族又不是哺乳动物，起什么乳名？小姑娘本是蛟龙之属，又叫什么玄武？
只是想想这好哥们儿以后可能是岳父，便作罢。
北海蛟龙真君对我说完，又接着对小玄武道：“小武，见过轮回真人。”
那小玄武听完这话痴痴笑了会儿，再抬起手来，对我执了个礼，笑说：“见过轮回真人。”
我看她笑的可人，心下一喜，便将我终日拿在手上的龙须拂尘赠了她，当做见面礼。
那拂尘根根毛须，皆是万头上古真龙死后留下，小玄武若是整日将它带在身边，定能脱出蛟龙一族，化作真龙。
可小玄武不懂这些，她只是拿着那柄拂尘，在峰顶，到处去捕那云和风，捕到后，笑着喊她父王。
我心头一酸，突然很想有个女儿。
北海蛟龙真君让小玄武在峰顶处玩耍，然后同我回了长生阁，我顺手将出门前挂上的那牌子收了回来。
北海蛟龙真君入了阁中，便盘腿席地而坐，将他的烦恼对我倾诉。
他说东方正神青龙大人看上了小玄武，想收了去做徒弟，可小玄武的母亲，本来就是北方正神玄武大人的后代，大家同为正神，玄武大人就想啊，我的后代凭什么去做你的徒弟？
可怜我那北海蛟龙真君铁哥们儿，想答应吧，又不敢得罪玄武大人，不答应吧，又得罪不起青龙大人，正是左右为难，心里苦不堪言呐！
我当时乐了，说没想到这小玄武还真有玄武的血统！
北海蛟龙真君对我白眼一翻，道：“长生道友，虽说我此行来也确实没指望你能替我解决这问题，但你能不能不要对我的小女儿有那种心思？”
我老脸皮厚，笑问那种心思是哪种心思？
北海蛟龙真君似笑非笑，而后摇了摇头叹了叹气，道：“罗长生，你不要以为我在峰顶没感知到你跌那一境。”
我还没来得及如何反应，长生阁的大门便给人轻叩，我意念一动，门扉径开。
门外，站了一个遍体鳞伤的女子，她额头血肉模糊，双掌和膝盖破烂，衣衫和血凝结在一块儿。
没想到今天居然有生意上门，我大感意外的起身，北海蛟龙真君跟在我身后。
我更为意外的是，小玄武居然跟在那女子身后，好奇的上下打量我这长生阁。
有那么一瞬间，我有纠结过是先做生意还是先陪小玄武逛长生阁。
但是那个女子没有给我纠结的机会，她开口问：“这里是长生阁吗？”
她的声音很是沙哑，听的我耳朵难受，不过来这找我做生意的人大多都这样，我也难受的习惯了，所以我点点头，然后直接道：“你既然能找到这里，那我长生阁的规矩你应该都清楚，想好了吗？”
那个女子似乎有点不敢相信，她怔了怔，然后突然情绪就崩溃了，她跪倒在地，开始大哭大喊，求着我，说让我帮帮她，帮她再见他一面。
哭的喊的我头疼，我揉着太阳穴，偏头看了看小玄武，正好看见她小心翼翼的，轻抚了下那女子的脊背，又很快将手收回，然后她好像很是不能理解，兀自疑惑时，对上了我看她的眼神。
四目相对那一刹那，我感觉长生阁里好像过去了千年万年，我甚至怀疑我们是不是被什么秘法封印了起来，不然为什么我的躯壳，一动也不动。
只有心窍，它激情澎湃的跳动。
小玄武看我的眼神当然清澈见底，她好奇的歪着头，问我：“什么长生阁？什么规矩？她为什么哭了？她要见谁？你要帮他吗？”
小玄武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我脑子“嗡嗡”的，有点懵，北海蛟龙真君上道，连忙上前将小玄武拉走。
我深深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女子，转身进了阁楼内里。
那女子慢慢收了哭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紧跟着我，余下血迹斑斑点点。
我有些厌恶，便放了只扫地精，去清除那些血污。
小玄武似乎没见过此物，很快转移了注意力，跟着扫地精在我长生阁里转来转去，像火一样，突然就暖和了我这孤家寡人。
长生阁最深处，是一面大圆的古镜，那便是我的得道天宝，轮回之镜，现在，也是我的本命法宝，与我共生。
那女子看向古镜，我则用术法，取了她的心头血，喂了轮回之镜，镜子有些天没喝过血了，所以很是听话，收了心头血之后，便在镜面上，演出了个故事。
镜面上，是一个颇为俊朗的小少年，站在翠绿竹林里，玉笛横吹，在他身侧，有个活泼可爱的小少女，挥舞着不太熟悉的剑招。
少年少女，清风绿竹，各自相宜。
镜前，仅剩一口气的女子，看着镜中的画面，无声的笑了，笑容里，依稀有着小少女的影子，想来是她年少时。
我见惯了这些场景，心无波澜，只是淡淡道：“你去吧，在镜中，同他好好过一生。”
我话刚完，轮回之镜就摄入了女子的魂魄。
镜面上，那舞剑的小少女明显一顿，身子僵住，剑招从此停下，只是望着那个近在咫尺的小少年，眼里有惊有喜，有悔有恨，望着望着，就泪流满面，婆娑不已……
我早年刚得道时还有些兴致看看他们会如何重过这一生，现在万年过去，早已腻歪了，于是我挥手，示意轮回之镜关了故事，来处理地上那具没有魂魄的躯体。
轮回之镜同我心意相通，幻化出了人形，七分像我，三分不像。
他熟练的抓起那女子的躯壳，张嘴一咬……
他没能顺利的咬下去，他嘴长的老大，然后目瞪口呆的看着我身后。
我回身，红衣小玄武就站在那里，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一会儿看看轮回，一会儿看看我。
我抬眼巡视长生阁，想找北海蛟龙真君，没有找到，再将神识探出长生阁外，终于在峰顶找到了，他正撅着屁股趴在一块巨石上，尝试着喂扫地精食各种风雨雷电，花草树木。
我心情复杂的收回神识，看着小玄武，等着她的发问。
“他是镜妖吗？”小玄武稚嫩的声音在长生阁里响起。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他以前肆意吃人的时候是妖，现在别人自愿给她吃的，就是仙了。”
小玄武明显没有听懂，我看见她眼底有茫然，不过她很快不纠结这个，问了新的问题，她问：“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你长生阁有什么规矩呀？”
小玄武眉眼间皆是未经雕琢的可爱，让我见之心喜，又无法按捺，于是我一步一步走向她，边走边道：“她这样，自然是为了爱情，如果有一天，你有了后悔的事情，你也可以像她一样，从昆仑山外开始，一步一跪一拜，一直跪过十万大山，跪到我长生阁前，如果你还活着，就可以像那个女人一样，献祭你自己给轮回，轮回会让你回到，你想要回到的那个地方，那个时间，让一切重新再来……”
小玄武见我走向她，非但不害怕，还轻移莲步，直直向我怀里跑过来。
我无奈的停下走向她的步伐，看着她停在了我的面前，微微喘着气，小脸绯红，问我：“镜中的世界，是真的吗？”
这样的小玄武，勇敢且纯粹，叫我怎么不喜爱。
“当然是真的了”不知道轮回把躯体拖到哪里去处理后，出现在了我身侧，对小玄武道：“我好歹是件天宝，他们在里面过的一生，同你在这个世界里过的一生，并无不同，只是他们再也回不来了而已。”
“为什么？”小玄武神情突然变得严肃。
“什么？”我没有明白小玄武的意思。
“为什么会后悔？”小玄武严肃无比。
轮回哑然失笑，我却是怜爱的看着眼前这条未经世事的小小红蛟，心头微酸，我想，我永远不会告诉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永远都不想她能得到答案。
许是血统纯正，没有得到回答的小玄武并没有如何生气，只是傲然扬起了小脸，微眯双眼，睥睨天下的样子。
她说：“我曾见过我父王行云布雨，泽被天下苍生，何等巍峨，而那个凡人，又为这个世界做了什么？生就生，死就死，哪里后悔？”
长生阁里寂静良久。
我眼里闪着万亿星辰都比不上的光，看着初显真龙之风的小玄武。
我想，我是时候找个道侣了。
“好！”轮回大吼一声，然后开始鼓掌。
不知道是赞同我的想法，还是在给小玄武喝彩。
北海蛟龙真君带小玄武回北海后，我就常常坐在长生阁的门口。
整个西天昆仑的人都问过我，我的拂尘去哪里了。
我都笑笑。
昆仑真人他，再也没拿过他的拂尘。
中章：相思
小玄武走后，我就生了场大病。
主要症状为：不想修炼，喜欢搜集和龙相关的信息和事物。
轮回替我翻了许多仙家典籍，开始给我诊为懒癌，后来给我断为怪癖。
我觉得他说的都不对。
轮回生了气，请来了见多识广活得长的南极仙翁。
仙翁笑笑说，我是害了想女人病，学名相思。
我忽然眼泪下来了。
我觉得仙翁说得对。
小玄武就是解药。
我想去北海，去找小玄武。
我想痊愈。
轮回有点不太习惯我这个哭哭啼啼的样子，他躲了我好些日子。
不过长生阁就这么大，他躲得过这一百年，躲不过下一百年。
是啊，一眨眼，两百年过去了。
“长生……你到底……啥时候去北海……提亲？”轮回嘴里嚼着个躯体，有些磕巴，有些含糊不清的问我。
我把玩着手里的木雕，敷衍道：“等我跌那一境什么时候涨回来了，我就什么时候去北海。”
手中的木雕，雕刻的是个小龙人，红衣红发，头上龙角峥嵘，面目却是一片空白。
两百年过去了，也不知道我的小玄武，长成了什么模样。
轮回吃完了躯体，坐到了我跟前，饮了杯以前存下的心头血，打了个嗝，问我：“你到底为什么一直不敢去北海，不要拿境界的事情敷衍我，你两百年都不修炼，哪里来的修为让你恢复境界？”
我看着小龙人笑了笑，道：“我不想把我的好哥们儿，变成我的老岳父，矮人一辈，我多亏。”
轮回心下知道我是在敷衍，只是不语，两眼瞪我。
我被他明晃晃的眼神瞪得难受，只好抬眸，看着他，轻声细语，呢喃道：“我怕，我怕她不喜欢我。”
是啊，从头到尾，小玄武都没对我有过半点意思。
我难过的低下了头，亲吻了小龙人两口。
昆仑山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轮回饿了两天之后，长生阁前，又有人叩门。
我当时就坐在阁前，看着那人将我门扉轻叩。
那人像是个读书人，头上簪了根碧玉簪。
当然，他看不见我，我也没有给他开门。
因为他浑身上下，除了一路来的风尘，并无半点血迹。
只有大毅力之人，轮回食用后，才会涨修为，才有能力，支撑那个世界的运转。
因此这般偷懒取巧之人，我向来不理。
那人叩了很久的门，吵的我头疼，正当我准备用术法送他出昆仑时，他停下了。
他退到门前老远，而后三作揖，道了一声歉，讲了讲自己的来历。
“老朽姓君，单名一个王字，本是北海千秋岛上的皇子，还没来得及继承皇位，国就破了，后流落江湖，说书为生。”
我猜对了一半，没想到是个说书人。
既然是个说书人……我犹豫了。
君王接着对着长生阁门道：“老朽此生享过滔天富贵，到过万人之上，也曾颠沛流离，也曾吃过野草树皮，想来应是死而无憾，只是……”
说到这里，君王苦笑了一下，摇着头，兀自道：“哪会有无憾之人，不过是无能为力罢了……老朽自小出生皇族，听过不少长生阁的传闻，只是可惜我少时福气享得太多，未能好好锻炼身体，若是依长生阁的规矩，老朽怕是……怕是走不到这阁前来，所幸，我有一好友告知我，说传闻长生阁主喜爱搜集与蛟龙之属有关的事物……”
君王话还未完，长生阁门猛然大开，吓了君王一大跳，也把我吓了一跳。
长生阁门里，站着长得与我越来越不像的轮回，他见我站在门口也是一怔，然后破口大骂：“罗长生你个老王八蛋，你站门口你不知道开门啊？生意还做不做了？不做我俩散伙各奔前程去……”
听着他巴拉巴拉数落我，我头又开始痛了。
说书人君王不愧是当过皇子的人，虽然给轮回吓了一大跳，但人起码没哆哆嗦嗦下跪。
君王听轮回说完开口，然后缓缓转头，我一脸无奈的现出身形。
君王对着我作了三揖，拜了三拜，而后道：“老朽以往再如何风光，那都是过去了的事情了，现在只是一介说书人，只会讲故事而已，凑巧老朽记了一个关于真龙的故事，不知是否合阁主心意。”
我云袖一挥，变出矮桌一方，呈上瓜果清茶，然后斜躺在一旁，道：“你先给我来一段，合不合心意我听了再讲。”
君王虽然落魄，仍是个讲究人，他再朝我一拜，道：“老朽是个说书人，还请阁主借我书桌，醒木。”
我云袖又是一挥，满足了君王的要求，顺带帮他挪到书桌上坐好，省得他走过去耽搁时间。
君王神色有些僵硬，许是怕我不快，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缓缓下了书桌，施施然走到书桌后站好，拿起醒木一拍……
看样子是准备开始了。
我才明白原来要桌子不是拿来坐的，我开始还寻思，这人间的帝王就是跟别人不一样，人家坐地上他们坐桌上，原来是我想岔了。
轮回不知道啥时候坐到了我旁边，我正好将头往他身上靠着。
轮回抓了把瓜子，开开心心的嗑着。
君王开始说书了，君王说：“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
英雄五霸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
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说书唱戏劝人方， 三条大路走中央。
今日老朽要说这一段奇事，它既不在春秋战国后
，也不在隋唐五代前，它既不在中原大地，也不在北邙边境。
此事的年代，大约发生在四十多年前，地址呢，约莫在北海的千秋岛畔。
那时，君王还是千秋岛上宋国的皇子，而宋国，表面太平盛世，实际早已腐朽不堪。
那年恰逢大旱，宋国皇帝病痛难忍，于是命皇子君王主导祈雨祭龙王一事。君王带领着文武百官，去到了千秋岛畔，那天，围观的百姓如海潮涌。
祈雨开始是顺利的，没有意外，直到祭龙王，变故突生。
龙王雕像，裂开了。
君王很慌，生怕龙王震怒，怪罪整个宋国，忙惊呼左右取来备用雕像。
这时，裂开的龙王雕像，直接整个碎掉了。
文武百官不知所措，围观百姓齐声“哎呀呀呀呀呀呀呀不得了……”
那一刻，君王的脑海里闪过了他十几年皇子生涯的所有深刻画面，然后就是死去的皇爷爷朝他招着手……
君王连忙拒绝了皇爷爷的邀请，使劲晃了晃自己脑子，然后“噗通”跪的五体投地，高声喊：“龙王爷恕罪！龙王爷恕罪！龙王爷恕罪！”
文武百官反应过来了，跟着“噗通”“噗通”，然后重复君王皇子的话。
围观百姓闭上了嘴，跪成了一片，前边人喊啥他们就跟着喊啥。
然后就是一声龙吟，自北海底传来，响彻天地。
君王从来没有听过那样的龙吟，像是包裹着十万巨浪呼啸而来。
龙吟声起，再起，三起，而后天地皆是回音，不绝于耳，直至龙吟声落，消散在天地各个角落后，君王见到了他此生最难忘的场景——
一头火红的真龙，如同初升之日，跃出了北海。
那跃出的真龙，带起一片水花，折射出万般虹霞，铺满了整个天地。
火红真龙绕天地一周，而后降临在千岛湖上空，口吐人言，道：“此后，我便是这千秋岛上的龙王，尔等要拜，便拜我”
那龙王声音虽是威严，却没想到是个女声，这千百年间，还未听过有女龙王一说。
女龙王目光巡视千秋岛一圈后，再言：“宋国气数已尽，不得民心，不得天意，若宋国一日不灭，千秋岛一日无雨，万年不灭，千秋岛万年寸草不生。”
皇子君王闻言如遭雷击，霎时外焦里嫩，不敢出声。
女龙王言说完，龙身回转向来时海，欲腾云行去，忽想起一事，龙王回头，一声龙啸，道：“必亡之国不配塑我真身拜祭，按此人身塑像即可。”
于是女龙王幻化成人形，那模样真是比西施不少，赛貂蝉有余——”
我听到这里，微微直起了身子，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那君王见我这般模样，于是笑了笑，接着道：“欲知这女龙王样貌如何，各位看官，且听下回分解——”
“我去你妈的……”我这暴脾气哪里控制得住，当场抬袖就要动手行凶，轮回惊得手里瓜子丢了一地，连忙抱我在怀给我手按下，偏头看向那杀千刀的说书人君王，厉声问道：“你干啥玩意儿啊你这还卖关子？你惹怒他能有啥好果子吃啊？赶紧麻溜儿讲完了快，一会儿我都按不住他……”
君王先给轮回行了个大礼，大概是要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再给我又行了个大大礼，我扭过头一声冷哼，不受他这礼。
君王行完两次礼，才颤抖着声音道：“老朽年事已高，自北海长途跋涉才到达昆仑仙境，又越过十万大山，能走到这里，实属不易，还望阁主和这位仙师见谅，方才一番说书，已是耗尽我最后一点气力，如不歇息，老朽再是说不动了……”
君王说到这里，身躯摇晃了两下，便突然倒坐在地，桌布太长，挡住了君王桌后的视线，我用神识查看，只见他半躺在桌后，一只手扶着地，一只手顺着胸口的缓缓起伏而慢慢挪动，做着调息。
我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想求我长生阁办事，没点真本事怎行？
轮回倒是很通人性，先把我放开，对我认真道：“你看人家不是故意卖关子，凡人食五谷，劳累是很正常的，你也不要生气，我去看看他，看能不能给些灵丹……”
我面色瞬间铁青，求我办事还要吃我的用我的？
轮回自觉失言，忙掩了口，想想，道：“上回二郎真君来访，我们准备的狗粮没有用上，想来，给人吃应该也是没有问题的。”
我略有不满，但也没说什么，毕竟二郎真君也不是年年岁岁都来，狗粮总是要换新的。
轮回见我没意见，才屁颠屁颠推开书桌，跑到君王侧，半跪着身子，关切问道：“你没啥事吧？”
边问边往君王嘴里塞了把狗粮。
君王给噎的差点死在长生阁前，轮回手忙脚乱的又给他灌了半碗水，乱中又差点把遗留的心头血给当成水喂给了君王，还好轮回吝啬惯了，及时收手换成了清水。
我就奇了怪了，他妈的狗粮这种东西轮回随身带着干嘛？
君王国破后看来确实吃了不少苦，这一把狗粮吞下去那是面不改色，丝毫看不出来曾经当过皇子。
不过也能看出来，君王确实不是个卑贱的愚民，毕竟这玩意儿，就是愚民也不见得肯吃下去。
君王饮下水，轮回又是轻抚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我看轮回那贱样我就来气，没忍住出口道：“你贱不贱啊你这样？一个国破皇子至于你这样？他身上还有没有背负残存国运先不提，皇族的龙气国运你还吃少了？我亏待过你？”
轮回有点惊慌的望望我，我知道他不是因为被我点破了小心思而惊慌，他知道瞒不过我，只是他没有想到，我会当着君王的面直接说出来。
轮回尴尬的看看君王，君王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在乎。
轮回听我话里的意思，是要做这笔生意，倒也干脆，见目的达到，便直接站起身，转身就要走，只是走前，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地上那个头发已斑白的说书人，轮回轻启朱唇，声音极其温柔，问那君王：“到底有何憾事，让你苟活至今？”
君王闻言，双目两行浊泪滑过鬓角。
对于这个问题我也有些好奇，不过面上没有如何表露，只是支起了两只耳朵，唯恐听漏一词。
知我懂我的轮回当即回头冲我微笑，我勉强回笑，轮回又示意我往他背负在身后的手上看，我抬眼看去，他不知啥时候给我比了两个中指……
君王开了口，他抬起那只曾养尊处优的手，抹了抹眼泪，回答道：“不敢瞒阁主和仙师，宋国国破后，有忠鲠之臣找到了我，想要光复大宋，我贪生怕死，自是不肯，于是大骂群臣。
那群大臣被我骂走后，去找到了我皇弟，建立了新庭，因位于千秋岛南侧，是以被称作南宋。
我皇弟年幼，不识好坏不能辨明忠奸，新庭因为小人的叛变，连年战败，很快，国土就只剩靠海的崖山。
最后在崖山这一战，是海战，这一战，女龙王出手了，她亲手，终结了大宋……”
说到这里，君王哽咽，泪盛满了眶，他几度欲言，又止，淌泪半晌，到底说了下去，他说：“降者免死……大宋丞相，陆祥杰，背着我那年仅八岁的皇弟，双双投身北海，十万军民，相继跳海，以身殉国。
无一人降……”
君王眼泪彻底失控。
终章：终老
君王直到去轮回镜，也没告诉我那女龙王如何相貌。
但那并不重要，我知道那就是我的小玄武。
她比西施不少，她赛貂蝉有余，她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女龙王。
后来，后来，后来，陆陆续续有人取巧，来告诉我那个故事的后半部分。
先是个落魄贵族，说那女龙王勾结起义军，颠覆大宋。
而后是个乞丐，说女龙王爱上起义军头领，并为他建国建家。
接着是个兵士，说起义军头领爱上别人，他抛弃女龙王，惹得四海倒灌，生灵涂炭。可他自言不信天，不信命，不信苍生有鬼神，这话惹恼天神，雷霆降下，让他魂飞魄散死了。
我只想知道那个女龙王后来如何，可长生阁前再也没来过人。
因为吃太多无大毅力之人，又给他们编织新生，轮回和我的境界年年跌，跌狠了，外面的人就不再来。
时间好像回到长生阁初建那会儿。
那会儿我跟轮回境界都不高，长生阁是块风水宝地，人人都想争要。
后来那些人都被轮回吃了。
如今我正在考虑要不要继续用这个办法。
招不在老，管用就行。
在我下不定决心时，长生阁门被人推开。
是个红衣红发的妇人，她衣衫脖子处，有一圈白色毛领，像戴了个围脖。
她额上血肉模糊，身形颤颤巍巍，仿佛就要倒下。
轮回如风冲了出来，张口就要把人吞下。
我拦住了他。
“罗长生！”轮回急了，破口大骂：“你个老王八蛋，你知不知道我忍你很久了？这是头真龙！真龙！你特喵吃过真龙吗？只要吃这一头，我们跌的所有境界，通通回来，我们还会破境，罗长生，你想不想破境，我想！”
他真是……与我越来越不像了。
“见过……见过轮回真人。”那妇人抬手行礼，虚弱的声音，明明丝毫不似那时，却仍把我带回初见时分。
小玄武，你好啊，一别这么多年，你过得如何？
想来是不如何的，因为你又来了长生阁。
“我有一憾……”妇人落泪，泪水落到地方，便成了珍珠，她哭着说：“我想回到与他初见之时，我不会现身，也不会求他娶我，我只想他爱他喜欢的女子，坐拥江山万里，享幸福无边……”
犹记当年，那个小小玄武，她也曾说：“我曾见过我父王行云布雨，泽被天下苍生，何等巍峨，而那个凡人，又为这个世界做了什么？生就生，死就死，哪里后悔？”
而今两人重叠在一块，真教人心酸。
“好！我答应你！”轮回急吼吼应下，就要去吸那妇人心头血。
我再次拦下他。
“我们不做你生意。”我声音清冷，对那红衣妇人说到。
“罗——长——生——”轮回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那妇人亦是哭着朝我跪下，毫无当日骄傲与尊严：“我求你，轮回真人，求你应我这一事……”
她哭得叫我肝肠寸断，叫我无法言语。
我只能如此默许。
轮回开心吸去她心头龙血，开始吃她龙身躯壳。
我泪大滴大滴落下，境界一层一层往下跌。
“罗长生？”轮回还未吃净妇人的三魂七魄，他怔怔看我，问我：“你是不是疯了？”
“轮回，我求求你，余一魄给我，好不好？”我低声下气，仿佛那些前来长生阁的客人。
“罗长生，你十五岁修道，你懂不懂何为大道无情，懂不懂何为太上忘情？”轮回不能理解。
我却能理解他话中意思，可我做不到，我努力了好几百年，我也没法做到。
只能一遍遍哀求他，哀求我得道的那面镜子。
“长生阁里不求长生，你偏要求个寂寞！”轮回余下这句话，便推开阁门走了。
他境界早高过我，主动离了我，倒也是件好事。
我紧紧攥着他给我留下的那一缕魂魄，那是小小玄武的魂魄。
那魂魄纯净，澄澈，明媚如春光。
就像我们初见。
我把那魂魄塞进了雕刻的那龙人木雕里，重新给她雕刻上眉眼。
是的，我曾经雕刻过，被轮回故意抹去了。
他以为我不知道这事是他干的，可长生阁里，哪有别人的。
那木雕长成了小小玄武的样子。
可它没有神智，整日混混沌沌，不是站着，就是坐着。
我年岁渐长，一日一日老去。
所修行的境界，被我尽数喂了这木雕。
可惜，它仍是不生神智。
在我即将老死那天，轮回披着白裘，带回一身风雪，推开了长生阁门。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西昆仑也会下雪。
“罗长生，你怎么这么笨，我才离开你两百年，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轮回心痛看我，我发现，两百年过去，他又长得渐渐像我。
“我走后……”我奄奄一息，语不成句：“替我照顾她……”
我话未完，便神魂消散于天地间。
眼前彻底黯淡。
后记：
有人说长生阁重新开张，那有个红衣女童，生的绝色。
她见人就说：见过轮回真人，你为什么后悔？
到底谁是她口中的轮回真人呢？
没有人知道。
西昆仑十万大山夜夜白头，或许白雪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