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佛是魔，又当如何
发布作者：常杉客
澜雀王朝，尊佛教为国教。
为表示对佛的尊礼，皇帝敕令全国四十二郡，大肆营造佛门寺庙，时人慨叹“王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之后，皇帝陛下将年号由天元改为大通，甚至三进三出佛教寺庙当和尚，直到太子给了同泰寺三千万两香火钱“赎回”皇帝，皇帝才肯重新回到朝堂处理政事。
在“如此爱佛”的皇帝的带领下，一时间整座王朝登记在册的僧侣竟然高达三十余万，尊佛礼佛的风气弥漫整座王朝。
然而，事情的发展慢慢超出了朝廷的控制，私塾不再教授四书五经、儒家典籍，而是日夜诵读经书、敲打木鱼，商人大肆屯购佛教用品，百姓家中佛香袅袅，地痞恶霸、无业游民竟然自行剃度，再购买一身僧袍，便能大行“化缘”之事……
王朝内部，建安节度使景候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叛乱，与此同时，红莲教借助弘扬佛法的外衣，暗中拉拢信众，在大通十七年五月发动叛乱，皇帝被活活饿死在佛堂之内，太子在危难之中登上九五之位，经过八年平叛，一举肃清宇内。
时局稳定后，新帝改元“乾清”，对佛教采取打压的态势，一时间“王朝四百八十寺”悉数毁于一旦，除了王朝特许的寺庙，再无一人敢私自建造寺庙，所有僧侣必须登记在册，做到“僧僧可查”，凡未能登记的均按照谋逆罪杀无赦。
一系列霹雳手段后，王朝逐渐走向正规。
太清七年，冬月廿八，一户虔诚信佛的殷实家庭中，出生了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兄弟，二人秉性迥异，哥哥陈士诚喜静，弟弟陈廷济好动。
哥哥在十岁那年被灵济寺高僧收为徒弟，传授佛法，弟弟则被一位路过的师父带去修行。
山上不知人间寒暑，十五年后。
哥哥陈士诚已经是灵济寺的筵讲僧人，法号圆觉，所学所讲佛法皆是来自日常琐碎，而又处处透露着无边佛法禅意，更是首推禅茶一体，于杯中茗参悟佛法。
弟弟陈廷济却慢慢失去了踪迹。
那一日，圆觉奉命与钦天监共办一场水陆大会，为那毗邻北地被凶狠的蛮子屠城的众生超度。
看着满地血肉模糊的尸体，圆觉席地而坐，手中佛珠四散开来，一声木鱼，一句佛经，那荡漾起的一圈圈涟漪，将满城的血腥层层洗去，最后开出朵朵莲花，指引着逝去的人轮回转生。
安静的做完这一切，圆觉久久无言，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下如此毒手，妇孺老幼竟然无一幸免，更遑论被虐杀致死的怨灵几乎就要丧失最后一点灵性。
正当圆觉起身离开之际，身旁钦天监修士被人一枪钉在了地上，他腰间的配刀尚未拔出鞘，眼角撕裂的瞪向残破的城垣处。
一时间，钦天监众人纷纷摆出御敌姿态，城垣处现出一道道身形，看那右肩处的蛛网，有人惊呼“是粘杆郎”！
圆觉转头望去，见无数漆黑箭矢袭来，沉声道“阿弥陀佛”，霎时间一道佛印将众人笼罩在内，又低诵一声“我佛慈悲”，将那箭矢弹飞。
那一个个粘杆郎见箭矢无功，得了一个带白色蝴蝶面具男子的手势，便手持各式利刃与钦天监众人厮杀在一起。
带白色蝴蝶面具的男子欺身近到圆觉身前十步，立定后破开圆觉护身法印，接着一个垫步前冲，直接一记手刀劈下，圆觉身后闪出一个钦天监修士玄武，双臂交叉当下这一击，大声道：“白荧现身，莫要恋战，速速护送圆觉大师离开。”
那带白色蝴蝶面具的男子笑道：“想走？”接着一记扫腿将玄武嵌入城墙中，被称作“白荧”的男子冷声道：“今天放开了玩。”
圆觉眼见钦天监修士死伤惨重，大怒道：“贼人休狂！”刹那间，圆觉身后浮现一尊怒目金刚的巨大法相，法相一掌拍飞数名粘杆郎。
白荧冷哼一声，连出数拳，打的法相连连后退，圆觉被拳罡震的脸色发白，只能祭出钵盂护住身形。
白荧来到圆觉身前，讥笑道：“堂堂高僧，就这点本事？”
圆觉刚要挣扎着起身，白荧又是一拳砸在钵盂的金光上，轻轻掸去肩上灰屑，啧啧道：“你们这些自诩正道的人士，不过如此嘛。”
白荧拍拍手，那一个个粘杆郎立即收拢身形，退到白荧身后默然站立。
白荧半摘面具，笑呵呵的看向圆觉，这一看之下，圆觉大惊失色，怎么会是他？！
圆觉不敢相信，弟弟为何成了粘杆郎白荧，那可是钦天监伏魔司追杀令上的必杀魔头！
可是，圆觉对面具后边那张脸太熟悉了，他能肯定，那就是弟弟陈廷济。
面对这样的重逢，圆觉陷入了两难境地，即使坐在大雄宝殿内诵读佛经，内心都波澜难平。
后来，圆觉出门远游传播佛法，可是，那张脸就像是他的心魔，始终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终于，圆觉见到了弟弟，白荧。
圆觉问：“世人皆知，粘杆郎是邪魔外道，你为何要成为粘杆郎？”
白荧讥笑道：“邪魔歪道？切，你们口中的邪魔歪道，远远比我所见过的那些道貌岸然的正义人士要来的更真。至于为何成为粘杆郎，自然是为了我心中的那份大自由啊。欲得大自由，就要有握住大自由的实力。这是强者的自由和世界！”
圆觉再问：“难道，你就不曾怕过？”
“怕甚？谁敢碎嘴，大不了多杀几人便是。”白荧坦然。
“为何如此？你本该是……” “不为何啊。”白荧打断圆觉的话，“你安心做你的佛，我追求我的大自由。你为何认定我是错的？你们的佛渡不了的人交给我，我亲手送他上西天找佛祖。哈哈哈！”
“你这样做，可曾想过爹娘……”
白荧笑道：“呦，现在对我说教啦？你一个出家人，还记得尘世的爹娘？那你这得道高僧，也高不到哪去嘛。”说完，白荧掠身而去。
圆觉低诵一声“阿弥陀佛”，望向天空，良久无言。
再次寻到粘杆郎的消息，圆觉和伏魔司的人共同出手击杀，伏魔司的人对圆觉的所作所为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性情温和的得道高僧变得如此杀伐果决，圆觉一边为死去的伏魔司和粘杆郎超度，一边道：“佛有怒容，亦是怒目金刚。”
身受重伤的白荧抬头看着面前的伏魔司众人，背靠一棵大树慢慢坐下，笑道：“追的还挺快。”
圆觉从人群中走出来，劝道：“廷济，你这是何苦呢？听我的，放下屠刀吧，你的杀孽已经够重了。”
白荧轻声道：“哥哥。嗯……好多年没叫过了，还有点不熟悉。其实，我挺讨厌你的，你口中的好人太过虚假，满口的仁义道德，背地里却干着肮脏龌龊的勾当，我呸！什么好人坏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嘛，整那么多弯弯绕有啥用？不嫌累吗？还是粘杆郎来的痛快，想杀谁就杀谁。”
白荧仰天大笑，骤然间起身，一拳打杀身前数人，忙大口大口喘息，继续道：“哥哥，从你立志成佛开始，我就明白，好人成佛需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坏人成佛只需要放下屠刀，好人成佛太难，坏人成佛多容易啊。”
“我还知道，按照你口中的世俗善恶标准——杀一人为恶，杀万人为魔，杀一魔成佛。那么，你杀了我，你就能成佛。来吧，我的傻哥哥哦，杀了我！杀了我这个大魔头！”
那一日，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再屠一城数万百姓，妇孺老幼，无一幸免。
那一日，一个人人敬仰的金身佛陀，单手结佛印，封杀了那浴血成狂的魔头，佛音袅袅，超度亡灵。
那一日，没有人知道，弟弟在哥哥发出“万佛金印”后，自行散去一身魔功，含笑承受了那万道金光。
“哥哥，你是佛了。”
那一日，没有人知道，哥哥在弟弟即将魂飞魄散之际，用袈裟将自己和弟弟包裹在一起，将刚刚凝聚而成金身舍利为弟弟重塑身躯。
“弟弟，你不是魔了。”
那一日，人人都知道，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死在了一个人人敬仰的金身佛陀的手中，只是，没有知道，死的魔头是弟弟还是哥哥，成佛的是哥哥还是弟弟。
白荧流转，佛光普照，是佛是魔，又当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