赊酒酒馆
发布作者:常杉客
西北凉、雍二州多苦寒之地,土壤贫瘠,种不出啥好的粮食,只有耐旱耐盐碱的高粱能在此扎根,一如民风淳朴而又剽悍的凉雍二州的数百万民众。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西北苦寒之地的水土,养育出了铁骨铮铮的五万西北铁骑和十万精锐悍卒,他们左手拿着酒壶,右手握着刀,扯开嗓子唱着激昂豪放的凉腔,硬生生护住了大顺王朝的西北国门。
守护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和士卒,都喜欢喝一种叫“飞芦”的酒,那是用凉州本地的高粱发酵后酿造而出的烈酒,入喉好似火烧,几两酒下肚,让人敢赤着臂膀在寒风呼啸的北地大呼痛快。
至于为何一种普通的烈酒能盛行于西北之地,并逐渐成为京城达官显贵的窖藏之物,这期间还有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
那一年,秋风肃杀,北蛮五万轻骑扣关,时任凉州刺史兼守将的胥昊亲率一人双马的八千重甲铁骑迎战,一战便斩首三万余,大大挫败了北蛮的嚣张气焰,皇帝陛下龙颜大悦,擢升胥昊为从二品兵部侍郎,遥领雍、凉二州军政大权,成为当朝炙手可热的新起权贵。
即将赴京任职的胥昊站在寒风凌冽的城头,望向遥远的贺兰山脉,举起酒壶灌了一大口当地酿造的便宜高粱烧,吟诗道:“战鼓旌旗卷大岗,十万飞芦夺敌腔。我自当立城头上,遥望贺兰射天狼。”
就这样,伴随着胥昊的声名鹊起,这首边塞诗也享誉朝野上下,一并被世人知晓的,还有那壶更名为“飞芦”的高粱烧。
二十年后,凉州北地,虎扑城,距北门三里的一条巷子口,开了一家名叫“赊酒”的酒馆,然而,当地百姓私下里都叫它五奇酒馆。
第一奇——酒馆的名字,酒馆本该是赚钱的营生,招牌上写一个没“赊”着实耐人寻味。
第二奇——酒馆的酒有两样,飞芦和老黄酒,价格不高,酒味地道,谁都喝的起,喝酒却只有大海碗。
第三奇——来此喝酒,不看身份,进得酒馆,每人一坛,一根条凳,一张八仙桌,往往跟你同桌喝酒的,保不齐就有达官显贵之流。
第四奇——来喝酒的,不管什么原因,谁都可以赊账,临走前只要跟掌柜的说一声就行,几年下来,倒也没听说过谁欠酒钱不还的。
至于这第五奇,也是很多人津津乐道、却又众说纷纭的——掌柜的是个四十左右的壮硕汉子,只知道叫赵梓航,具体来历不明,谁都猜不透。
这一天,几个一身甲胄的军卒来到酒馆里,为首的一人大声的喊道:“赵叔啊,赵叔,在哪呢?”
掌柜的用屁股撞开门帘,将手里拎着的两坛子酒放在了八仙桌上,转身拿起柜台上的抹布,一边擦手一边说道:“你个臭小子,喊什么喊,我又不聋。”
“赵叔,来瞅瞅。”为首的年轻军卒得意的拍了拍身上全新的甲胄。
“不错不错,你们老王家也算是出了吃军粮的了。”掌柜的一掌拍在年轻伍长肩上,笑道,“瞧瞧,这伍长的甲胄就是不一样。”
一个焖头喝酒的老汉打趣道:“当了伍长咋地?进门还不是得喊叔伯?”
年轻伍长哈哈笑道:“该叫叔就叫叔,该叫伯的就叫伯,谁叫咱小的时候骑您脖子上撒过尿呢。您说是不,刘老伯。”
老汉一脚踢在年轻伍长的屁股上,笑骂道:“滚滚滚,小王八蛋,来,喝了这碗酒,给你小子漱漱嘴。”
“刘老伯,今儿个我有公务在身,您老的酒先留着,我以后再喝。”年轻伍长王佳轩转身将钱袋子放在柜台上,说道,“赵叔,新甲营的陈把总让我跟您定五十坛飞芦酒,七天后来取,这是定金。”
掌柜的接过钱袋子,道:“去吧,我记下了。”
走出酒馆,一直跟在年轻伍长王佳轩身后的士卒问道:“伍长,为啥咱们要定飞芦酒啊?有甚说法?”
王佳轩开口道:“记住喽,咱凉州边军有一个传统,每逢新丁入营,必须喝下一大碗辛辣无比的飞芦烈酒,还不能吐,更不能被呛得流眼泪,否则啊,就新丁营的那帮眼尖的老油卒子,可就该明里暗里拾掇人了。过了这第一关,再在陈把总的新甲营摔打半年,才能编入老营,这才真正算是咱凉州边军的好儿郎。”
另外一人好奇的问道:“伍长,那你入营的时候?”
王佳轩爽朗道:“老子当年一口气灌了一大碗,高呼痛快,当时还是百夫长的刘把总又特意奖赏了我一碗。”
几个小卒连连称赞“厉害厉害”、“伍长就是伍长”,夸的王佳轩迈起了四方步,至于当年是豪气冲天的连干两碗,还是被捏着鼻子灌了半碗、又洒了半碗,大概就只有天知地知他知了。
在王佳轩带着军卒离开后,掌柜的将钱袋子收好,拿起笔在砚台里蘸足了墨,在账本上记下“七月初三,新甲,五十,飞芦”。轻轻呵气,待墨迹干后,扣上账本,斜挂在墙上,双手拢袖,绕着酒馆跟熟客们聊起家常里短。
亥时三刻,送走了最后一桌客人,微醺的掌柜斜靠在门口,抬头望了眼天上的月,没来由的想起一句诗,脱口轻声道:关山伏明月,寒沙照铁衣。跑堂的伙计牛子闯笑道:“稀罕啊,掌柜的吟诗了。”
掌柜的转过身,反问道:“咋滴?不许啊?”
另外一个伙计郭少凡放好护窗的木板,打趣道:“掌柜的,阿牛说你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牛子闯心直口快的说道:“私塾的老夫子说这叫故弄风雅。”
其他几个伙计一致抬高嗓门道:“噢——”
牛子闯这才意识到自己“祸从口出”,忙不迭道:“掌柜的,我不是那意思。”
掌柜的摆摆手:“行了,都收拾利索了,赶紧去后厨吃饭去,吃完了赶紧回家。”
五个年龄相仿的伙计齐齐“哎”了一声,往后院而去。
等伙计们收拾完都回家了,掌柜的依然双手拢袖,坐在院中靠廊柱的一条凳子上,沉声道:“出来吧。”
不见如何响动,一袭玄衣在屋檐下显出身形,那人双手环胸,怀中抱着一柄赤鞘长剑,嗤笑道:“想不到曾经的剑道魁首,如今竟然落魄到这般田地。”
掌柜的揭开桌上酒坛的泥封,继续拢袖道:“这里没有剑道魁首什么的,只有一个卖酒的糙汉子。想喝酒的话,就坐下,不喝酒的就请离开,酒馆要打烊了。”
玄衣抱剑的男子冷哼一声,怀中长剑蓦然出鞘一寸,一股肃杀的剑气直冲掌柜的面门而来。
掌柜的叹息一声,曲指空弹而出,便将那肃杀剑气抵消殆尽。
玄衣抱剑的男子嘴角扬起弧度,开口道:“如此,才不枉我跨越千里来寻你。”
掌柜的反问道:“何必呢?”
玄衣抱剑的男子拔剑出鞘,剑尖直指掌柜的,说道:“我谷锦天自麓山瀑下坐剑十五载,悟有三剑,欲问魁首!”
掌柜的叹息一声,伸出右手从竹筒中抽出一根筷子,说道:“我攒点家当不容易,别给我打坏了,否则是要赔钱的。”
玄衣剑士谷锦天点点头,横陈长剑,左手掐剑诀,抹过赤色剑鞘,那赤色剑鞘激射而出。
掌柜的用筷子轻轻做出撩拨的手势,赤色剑鞘便偏射进一旁的青砖墙壁内嗡嗡作响。
谷锦天本就不指望剑鞘能够建功,深呼吸一口,翻转剑尖,抖出一个剑花,肃杀的剑气瞬间在谷锦天头顶凝聚,他正色道:“第一剑,蚀日。”
只见剑气化作的圆日裹挟着凌冽的气息呼啸砸下,掌柜的仅仅是挑动筷子,轻轻点住飞速旋转的剑气圆日,阻拦其前进的气势后,骤然发力,以点破面,那剑气圆日寸寸炸裂在筷子前一尺处,而后缓缓散去。
玄衣剑士谷锦天见第一剑无功,浑身剑气陡然暴涨,一个鹞子翻身掠空而起,道:“第二剑,飞瀑。”裹挟着无尽剑气的飞瀑狂泻而下,似那“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麓山瀑布一般。
掌柜的站起身,迎着剑气瀑布缓缓而行,一身衣衫无风而动,所罩羊皮外袍竭力鼓荡开来,脚下所踩青砖轰然断裂、粉碎,掌柜的悄然拧转右手所执木筷,一个探手顺势将木筷投掷而出,木筷好似那军中军中床子巨弩一般,急急掠向谷锦天,将那剑气瀑布自下而上一斩为二。
谷锦天被那倒挂上冲的剑气瀑布削去耳畔发丝,一袭玄衣寸寸撕裂,凌空再展蚀日,将那磅礴剑气内敛藏身。落地之时,谷锦天立剑身前,左手掐剑诀,缓缓抹过青色剑身,沉声道:“第三剑,沉潭。”
只见曾经肆意在院中的剑气被谷锦天内敛之后,再度缠绕在青色剑身上,长剑甚至发出不堪重负的呜呜声,谷锦天好似满不在乎,炽热的眼神中迸射出舍我其谁的气概,本是单手持剑的谷锦天,终有双手握住剑柄,却并非是那持剑手势,而是反转手腕,青色长剑顿时化作一条青蛇游曳而出。
掌柜的眼见谷锦天神色变幻,暗道一声“不好”,强压下内心的震惊,一步掠出,双袖挥动,试图将那裹挟着无尽剑气的青蛇禁锢在两掌之间,青蛇发出金石摩擦碰撞的声音后,仍是不减奔势,逼迫掌柜的连连后退。
掌柜的大喝一声“定”!双袖寸寸炸裂化作齑粉,然后,右脚力从地起,双掌将青蛇抛向空中,紧接着踏步一跃而起,右手握住青蛇的瞬间骤然发力,将青蛇逼离剑身,那青蛇扶摇直上,在夜空中如平地惊雷一般炸开,久久回荡在整座虎扑城的上空。
掌柜的落地后,将长剑归鞘,又赶忙来到谷锦天身边,只见谷锦天双手浴血的瘫倒在地,眼神空洞毫无生机,喃喃道:“魁首,我败了。”
掌柜的淡然道:“你没有败。”
“我的最后一剑用尽了毕生的剑气,依然没能让你出剑,不是败了又能是什么?”
掌柜的沉声道:“你怎知我没出剑?”
谷锦天惨然笑道:“一根筷子就把我的青蛇三剑给挡了下来,我悟剑十五年可不就是笑话?”
掌柜的开口说道:“任谁来此,天下神兵利器在前,我也仅以一根木筷破之。因为我就是剑,剑,就是我!”
谷锦天嘴里始终重复着那句“我就是剑,剑就是我”。
掌柜的开口道:“你的第三剑剑气内敛,杀意惊人,甚至不惜毁剑而达飞剑,虽然有了我当年游龙一剑的五六分神似,但是,没有一分神韵。你可知为何?”
谷锦天摇摇头,他这第三剑,确实仿自眼前人的“游龙”,更是借助麓山瀑布下的沉潭水纹淬剑五年,自以为达到了心目中的那惊天一剑,没成想被眼前人看做一文不值。
“在你眼里,你根本没有把剑当做朋友,只是把它当作了‘剑’,你所谓的爱剑,只是痴,而非爱。”掌柜的坐在条凳上喝了一口酒,继续道,“剑,是我们持剑之人的生死袍泽,练剑也是炼人。毕竟,剑路坎坷,只有它能陪你一路披荆斩棘。”
说完,掌柜的一招手,青蛇剑铿然出鞘,竟是悬停在二人之间,掌柜的扣指轻弹青蛇,剑身缓缓荡漾开来层层波纹。掌柜的开口问道:“可还能握住它?”
看到这一幕的谷锦天蹭的站起身来,竭力伸手握住了青蛇,只觉得一身似那狂暴瀑布的剑气竟是缓缓安静下来,仿佛置身于无波的古井之中,说不出的通体舒坦。
良久,谷锦天双手持剑,郑重的行了一个剑礼:“谢过魁首。”
掌柜的笑道:“那打烂的瓦片,还是要赔钱的。”
谷锦天先是愕然,然后笑道:“晚辈明白。”
“可能喝酒?”掌柜的坐在条凳上,晃晃酒坛问道。
“当浮一大白。”说完这话的谷锦天喝了一口就后悔了,喝惯了浓郁绵甜蜀地酒的谷锦天,哪里受得了这辛辣无比的飞芦烈酒,感觉这哪是酒啊,分明就是要烧穿喉咙了。可是,谷锦天又不愿在前辈魁首面前露怯,只得梗着脖子含在嘴中,咽不是,不咽也不是。
掌柜的双手拢袖看着张红了脸的谷锦天,抱怨道:“行啦,喝不了就不要喝,白瞎了我一碗飞芦。”
谷锦天强行咽下口中酒后,竟是觉得浑身暖洋洋的,于是又端起碗喝了一小口,掌柜的笑着将一碟盐焗花生推到谷锦天面前,开口道:“别光顾着喝酒啊,来,吃菜吃菜。”
刚品出点酒味来的谷锦天又是愕然,随机开怀笑道:“魁首啊,你这也太不讲究剑道扛鼎之人的大家风范了吧。”
掌柜的没好气道:“嫌弃啊?那你别吃啊。一碟盐焗花生就那么点,你小子一口酒给我吃了十几个了。”
说完,两人四目相对,哈哈大笑起来。
喝完酒,吃过盐焗花生,赔了打碎瓦片的钱,掌柜的又悉心指点了谷锦天两招,方才开口道:“胥昊的事,谢了。”
谷锦天再行剑礼,说道:“胥昊大人也是我敬佩之人,蜀地境内护送一程,义不容辞。”
掌柜的笑道:“你小子还算有侠义心肠,搁别人,早被我一根木筷打跑了。”
谷锦天佩剑在身后,转身离开。
掌柜的看向东方,喃喃道:“胥昊,放心,有我赵梓航在一天,北蛮就踏不过虎扑城。”
七天后,新甲营伍长王佳轩,带着十个新卒推着独轮车来到了酒馆,一进门,王佳轩扯着嗓子喊道:“赵叔啊,我来取酒来了。”
伙计郭少凡说道:“轩子,掌柜的头天出门了,说是后天才回来,酒在酒窖,让阿牛带你去取。”
牛子闯从腰间掏出钥匙,带新卒去了酒窖,取了预定的五十坛飞芦酒,放在独轮车上,王佳轩付了剩下的酒钱,转身离开酒馆。
掌柜的回来之后,简单问过几句酒馆的生意如何,听过牛子闯的絮叨,便直接进了后院房间,呼呼睡起觉来。
转眼间,九月到了。北地本就比不得中原,入了九月,风就跟刀子似的,刮的脸疼,加上今年风里掺杂的沙子都比往年要多,酒馆也就早早换上了厚厚的窗户纸,掌柜的双手拢袖站在门口,踢了踢门槛边上的细沙,喃喃道:“今年草原的水草不够,这个冬天怕是过不安稳了呐。”
九月廿三,北蛮率四万铁骑、十万步卒悍然南侵,数城告急。虎扑城凭借高大纵深的城墙,在守城大将李浩的指挥下,硬生生遏制住了北蛮南侵的势头,却也损失惨重。
双方相持到十月中旬,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雪把北蛮打蒙了,撂下三万多步卒的尸体后草草退兵。虎扑城得到了难得的修整时机。
这一天,王佳轩带着五个兵卒来到酒馆,进门后说道:“赵叔,给我们哥几个来两坛子酒,炒几个菜。”
掌柜的点点头,转身进了后厨,不一会,端着酒菜出来了,放在桌子上后,掌柜的拍拍王佳轩的肩膀,道:“臭小子,老规矩,先给你记本上了。”
王佳轩握住掌柜的手,说道:“谢谢赵叔。往年呢,是我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您老等我打退了北蛮子,我……”
“臭小子,喝多了是吧?”掌柜的打断他,摆手让牛子闯端上来几碗热气腾腾的面,笑着说道,“好儿郎们,你们打退了北蛮子,老汉我打心眼里高兴,来,我敬你们一碗酒,等吃完了面,热热乎乎的回营,踏踏实实的睡一觉。”
王佳轩和手下的兵卒默默无言,酒足饭饱之后,走出了酒馆。掌柜的双手拢袖看着远去的身影,想起了当年胥昊走的时候对自己说的话。
那时候,颇有儒将风范的胥昊没有打了大胜仗的喜悦,反而忧心忡忡的站在城头,望着依稀可见的贺兰山身影,问道:“咱们这一战,能保边地几年太平?”
彼时还不是掌柜的赵梓航默不作声,倒是一旁的陈破虏扔了拐杖,傲然道:“若北蛮子还敢来,末将不介意再跟随怯薛营的兄弟们,用北蛮的头颅筑起新的京观。”
身为胥昊亲兵队长的赵梓航沉声道:“你的腿都给北蛮子的狼狗咬了一大块肉下去,还能骑马冲锋?”
陈破虏梗着脖子说道:“老子不也一枪洞穿了那狼狗的头颅?”
赵梓航不和他争执,递给胥昊胥大人一块面饼。
胥昊接过面饼,吃了一口,叹气道:“咱们的兵和北蛮的兵,也都是人啊,如果没有战争该多好。咱们虎扑城的铁就能富余出来不少,打打镰刀锄头,百姓们多种点高粱,让娃娃们吃饱饭,再酿一坛一坛的酒,也想在咱虎扑城也能听到读书声啊……”
胥昊赴京上任的前一天晚上,对赵梓航说了一件秘闻,那是斥候标长卢岳德舍了四十余个兄弟换来的情报——北蛮派了十数位高手刺杀大顺王朝边境的大将,胥昊恳请赵梓航能留下来保护这些将军,并说了这样一句话:
军人堂堂正正的战死在沙场上,马革裹尸还才算不辱没了这身甲胄,要是被人暗地里摘了脑袋,窝窝囊囊的死在家里算怎么回事?
于是,赵梓航留在了虎扑城,并成功拦下了三位北蛮刺客,然而,当他从刺客嘴里得知蜀境内还有两人去追杀胥昊,赵梓航疯了一般运转气机前往蜀境,半路得到消息,胥昊被一位侠客救下,并严令他不许离开边境,因为曾经作为剑道魁首的他,只要站在虎扑城,就没有一个刺客敢踏近一步!
就这样,一代剑道魁首赵梓航留在了虎扑城,开了一家酒馆,有时候酒客们问起,伙计们都说掌柜的去找酿酒的新法子了,其实,五个伙计都是战场遗孤,当中,资质不错的三个被赵梓航收了弟子,剩下两个也多多少少学了几收剑招。
不过,除了他们彼此之间,再无一人知晓他们会剑术,因为赵梓航曾严令,若被外人得知他们会剑术,便废去他们一身剑术,丢在草原上,当然,有时候为了磨砺徒弟们,赵梓航也会带他们去跟北蛮刺客捉对厮杀。
收起思绪,掌柜的赵梓航跟伙计们说了一声之后,悄然来到了新甲营把总陈破虏的营帐内,正在敷腿的陈破虏开口道:“你来了。”
赵梓航点点头,扔下一颗花白的头颅。
陈破虏看了一眼,继续说道:“这老东西我早就看他不对劲,这次北蛮子攻城,老东西估计想里应外合来着,没想到被你发现了,他娘的活该。”
“王佳轩那小子不错,能吃苦,前段时间上战场,砍了两颗北蛮子的脑袋,按说我该给他升成什长,可是啊,这孩子还挺犟,非要把军功放在替他挡了一刀的老什长身上,用军功给老什长的家眷换了两亩地,一头牛,还有些银子。”
赵梓航点点头,扔给他一坛酒,说道:“破虏,你的酒钱还记在本子上呢,记得仗打完了,回来给我。”
陈破虏揭开泥封,灌了一口酒,笑道:“哟呵,十年陈酿的飞芦老酒,你老小子舍得拿来给我喝,还算你有良心。放心吧,少不了你的酒钱。”
赵梓航转身离开。
十月底,朝廷援兵赶来,大顺王朝宣德皇帝采纳胥昊“广积粮、购胡马”等《十二军策》,积攒了二十余年后,终于向北蛮发起了反攻,斩杀北蛮一半精锐后,一举攻下北蛮的南庭,勒石贺兰山。
迎来久违和平的虎扑城,终于在新年那天挂起了大红灯笼,家家户户贴上了崭新的春联,太守更是张榜宣布:皇帝陛下体恤虎扑城百姓家家参军、人人守城,特赦虎扑城十年无赋税、无徭役。
赵梓航也终于拔出了北蛮隐藏在虎扑城的最后一颗钉子。
赵梓航坐在院子里,独自吃着盐焗花生,翻着账本上,看着那一个个人名:
陈破虏,曾经一枪洞穿北蛮狼狗的脑袋,军功上积攒的北蛮头颅都有九十一颗了,如今也只有九十一颗了;
王佳轩,曾经说,等打了胜仗要用北蛮子的头颅来还欠着的酒钱的年轻伍长,据说人死旗不倒;
老刘头,那个被小时候的王佳轩骑在脖子上撒尿的老头,在给伤卒采药的时候,被北蛮子抓去后,毒死了十几个伤病的北蛮悍卒;
还有那爱吃面的小蛐蛐、一喝酒就红鼻子的阿景……
赵梓航喃喃道:“娃娃们,你们还欠老子酒钱呢,你们回来啊……”
回应他的,只有那腾空燃放的烟火,赵梓航拿出火折子,点燃了账本,之后一跃而起,几次起落后,站在了城头上,就着呼啸的北风,狠狠灌了一大口酒,猛然将酒壶向远处抛去,大声道:“娃娃们,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