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轶事
发布作者：游云在野
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出生在上世纪的农村，从小由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或者其他的长辈带大，直到上学的年纪，才被父母从乡下接到城镇中。
相较于如今的孩子，我们这一代人或许是幸运的，童年里充满了乡村生活的趣味，也见证了新世纪科技的飞速发展。
但其实就对当今的中国来讲，仍有多少留守的老人一辈子都未曾走出过自己的乡土，他们的一生都奉献给了田野、奉献给了山林、最终连自己都奉献给了那片沉默寡言的土地。
如果说中国人的居住历史，就是一部社会的变迁史，那么我们这一代人，正是处于历史的转折点，我们于夹缝中窥视到了对旧时代旧封建思想的摒弃，也看到了新时代的工业建设的车轮对乡土情怀无情的碾压。
人类最初对自然的改变，是残酷且无知的，而正因如此，在绝大多数的农村中，都流传着许许多多诡谲怪诞的民间故事，随着时间的进程，逐渐被人们所遗忘。
我的家乡，也不例外。
小时候，村子东面有一条我记不得名字的大河，当地人管它叫做“河套”，后来我才明白那不是河流的名称，而是指被河流围着的地方。
上世纪七十年代，河套地区的上游还没建上水库，所以每到雨季，水位暴涨，经常会淹没四周的农田，后来几个村子的人联合起来筹钱，在河套两边建起了土堤坝。
当初堆建堤坝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离奇的事情，但毕竟过去了几十年，也不知是真是假，或许都是以讹传讹罢了。
听老人讲，建造河堤的时候正值旱季，河床开裂，可人们却在河套附近挖出了个奇特的东西，一口纯黑色的棺材……
要说挖出棺材对于每个人来讲都是不吉利的事情，而且也没听过谁家会把棺材埋到河床里，村里头有点学问的老人说这东西不像是新中国的东西，木头有股怪味儿，倒也并不是土腥味儿或者是尸臭。
ps：推测棺材的木质为樟木，多在积水中浸泡，才会发出这种怪味儿）
可无论那东西是什么，也不能就放在那不管，领头的就让几个年轻人先把棺材抬出来再说，可还没等人上手，从棺材里竟然传出来扑通扑通的声响，顿时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当时有人觉得可能是棺材里面装有什么东西，而且老人都说这是个老物件儿，虽然看不出年份，不过没准儿里面还有些值钱的玩意儿。
而且正值晌午，又围了不少人，几个后生更是血气方刚，上手就要去抬棺，可当他们的手放到棺材上的一瞬间，夏日的酷热感霎时消失不见，从棺材上透出的寒意让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更为可怕的是，棺材里又传出来扑通扑通的声音，这次在场的人都看见那棺材的盖板都跟着颤动起来，似乎里面有什么活物要挣扎着要蹦出来一样。
也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活了！死人起尸了！”
那个时期，十年的余温还未在农村中消退，破除封建迷信的热情在青年人的心中燃着最后的烈焰，几个年轻的后生大骂着就想要动手开馆，瞧瞧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却被一旁的老人叫住。
老人对人群说道，“生人开棺乃是大忌，不可胡来，有属狗属鸡的全都背过身去。有丑卯巳未酉亥时生人，也背过身去！”
可后生们哪管那些，直接锄头铁锹一起招呼，二话不说就直接把棺材板子撬开，吱呀一声，将所有人的心弦拉紧。就连头顶的日头，似乎都暗淡了许多。
可令人失望的是，偌大的棺材中只有半掌高的黑水，连个尸首都没有，只有两条大腿粗的黑鱼侧身躺在其中，蹦跶着翻着鱼鳔。
之前那敲打的声音，估计就是这两条大鱼给弄出来的……
没过多久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去的消息，这两条大鱼就被个南方的老板买了去，说是能延年益寿。
后来人们说棺中有鱼，说明所葬的地方是块风水宝地，庇佑后代子孙，等鱼把龙气吸满，人吃了就可化身成龙。
于是，等河套的土堤建好后，很多附近村子的老人都选择埋到了这里，好好的大坝最后变成了坟丘成群的野坟地。
其实据我推测，棺材中的大鱼估计是在体型较小的时候从棺材底部的漏洞里钻进去的，干旱时期，便以里面的尸身为食物，所以这就是棺材中没有发现尸体的原因。
后来鱼越长越大，无法从棺材的漏洞再钻出去，就只能靠着进来的小鱼小虾维持生存。
至于那个南方的老板，是否真的化身成龙，得道飞升，也就无从考究了。
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河套的上游建了一个水库，再也不会因为汛期而出现决堤的情况。
后来水库旁又有人开了家砖厂，我记得小的时候，跟着去田里干农活，我就喜欢一个人窝在土坝的沟沟里，看着坑窑中滚滚的黑烟，皮带机上传送着一排排的红砖，在从未离开过村子的孩子眼中，一切都是那般的新奇。
很多时候大人在田里干活儿，我自己在砖厂旁一看就是一天，可到最后也没能弄懂那个黑色的机器是怎么把泥土变成红砖的。
早年间，土坝的两旁被人们种上了白杨树，二十年的时光，当初的树苗，也长成了参天大树，一到夏天郁郁葱葱的白杨树，犹如一排排挺拔的士兵，站在城墙上守卫着脚下的护城河。
黑鱼棺材一事发生后，人们还认为河套是块风水宝地，可后来又出现了几件怪事，多数人都不敢再葬在这里。
起初，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有人说晚上从河套的石板桥上过时，总会遇到鬼打墙，有时候走着走着，眼前就突然一黑，没有路了，可等你想往回走，还是一样，凭空出现一块黑色的东西挡在你面前，你也走不过去，但它也没有其他动作。
有人说那拦路的是之前挖出大鱼的棺材板子，可就算遇到了鬼打墙，索性坐着等到天亮，那漆黑的棺材板也就消失了，并没有什么危害。
久而久之，人们也就没当回事，直到后来……
砖厂老板的儿子领着几个城市来的大学生，晚上在砖厂喝了点酒，半夜开车路过河套想要回县里的酒店休息。
可等车开上石板桥时就遇到了鬼打墙，几个城里来的年轻人根本就不信这些，加上喝了点酒，一脚油门就朝着那漆黑的棺材板子冲了过去，谁成想车子一下冲出石板桥，掉进了河水中。
按理说，那时候水库没有开闸放水，河套的水也不深，几个年轻人完全可以游上岸，可据后来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大学生回忆。
当时他们的车掉进水中，冰凉的河水灌进来，酒劲儿一下子就过去了，他打开车门，拼命的往上面游，却总觉得身下面好似有什么东西拽着他的裤脚，幸亏他摘下脖子上带着的狗牙项链，往水下划了一下，这才顺利游到岸边。
等到打捞队赶到，车里一共五人，除了活着的这个大学生，其余四人连个尸体都没找到，包括砖厂老板的儿子。
后来又有人传，说是前一天白天，有人见到他们五个年轻人在河套野泳，远处的白杨树林里站着个女人在一直看着他们，由于也是青天白日的，就无人在意这件事。
不过后来的这件事是真是假，还是有人编造，就无从得知了。可村里的人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大家一直认为那个女人，就是之前黑鱼棺材的主人，她成了水鬼，就要抓替身才能投胎转世。
于是，曾经作为风水宝地的河套，再也没有人愿意把家人葬在那里，于是野坟地变成了乱葬岗，更加光怪陆离的事情接连而至。
本地人说，时常半夜见到乱葬岗中冒着鬼火，还不时有个黑影从坟地里飘过，你要上前仔细去看，那个黑影还会追着你跑上几里，大半夜的很是可怖。
后来砖厂被人查封，说是有人举报这些年，总能看见砖厂老板带人大半夜的在河套挖泥，砖厂的效益好，可砖厂冒出的黑烟几里外都能看到的见，农民下地还要带着围嘴的手巾，不然被熏得连农活都干不了。
那个时候，投机倒把的人在农村可谓是见怪不怪了，时常有人半夜在河里淘沙，一车河沙抵得过农民在地里一年的收成，再加上无人管理，更是猖獗至极。
久而久之，河床被破坏的体无完肤。河底的坚固的沙石也被流沙所取代，当年砖厂老板的儿子和那几个大学生也许就是被河底的流沙暗流给卷走了，尸体越陷越深，打捞队也只能找到那辆普桑，而见不到尸首。
但是否真的有水鬼找人替命，也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在众多的诡异故事中，最难以解释的还属于寡妇还魂事件。
说是村里有个寡妇莫名其妙的怀上孕了，这个寡妇的丈夫原本是个酒鬼，一天晚上喝醉酒了，独自一人回家的路上，在胡同巷子里碰上个一身白毛的拄杖老人，那老人佝偻着身子，走的却是健步如飞，却不像个正常人。
那男人就感觉好奇，正好酒壮怂人胆便跟上去，拍了下老人的肩膀，那老者也停了下来，缓缓转过头来，竟是一张满是白毛尖嘴狐狸脸，咯咯咯的笑着，问男人你看我是什么啊？
男人瞬间连胆汁都快吓得吐出来了，哪有心思回答，连滚带爬的回到家中，大被一蒙，哆哆嗦嗦的也不敢入睡。
等到半夜，就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而且越叫越销魂，这男人以为是自己的老婆，就答应了一声。
等到第二天天亮，就发现男人不知道怎的，自己爬到电线杆子上电死了。
后来人们说，那老人是狐狸大仙儿，需要得到人的认可才能得道，男人没有回答大仙儿的问题，半夜就被叫了魂儿。
不过也许就是个醉鬼醉酒后自己爬上去的也说不定，毕竟这些故事都是从村民的口中传出来的，谁又曾亲眼见到过呢？
可是到了他老婆这里，怪事儿就没法解释了。
独守空房的寡妇怀了孕，这在村里可是不光彩的事情，当然也会成为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后来没过多久，身怀六甲的寡妇不知怎的死在家中，因为时间久远，也是家中的老人给我讲述的故事，除了吓得年幼的我半夜不敢睡觉，也记不清这些具体的细节了。
寡妇死后，家里的人又碍于面子不好处理后事，就交给了村子的村长处理，后来家人偷偷出钱，村长就把这寡妇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同葬到了河套的乱葬岗中。
没过多久，就有人说半夜总能看见个女人背着孩子，在村里来回走，那孩子的哭声还很是渗人。
但恐慌最终的爆发，还是要属村里唯一一家商店老板讲述的故事，也是半夜，一名披头散发的女人背着个不大的婴儿来买饼干，晚上婴儿哭闹，吵闹着出来买东西也是常有的事。
加上旧时的农村晚上更是没有什么光亮，老板收了钱，也没看清女人的长相，直到第二天才发现，钱匣子里竟然多了几张冥币。
老板顿时尿都吓出来了几滴，一回想昨夜的女人，和村里那死去的寡妇很是相像，更是吓的魂不守舍，便将这件事告诉了村长。
村长找了几个村里的老人商议，毕竟谁也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就觉得河套的乱葬岗一直不太平，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肃清一下。
于是便叫了几个后生带着家伙，要去河套挖坟开馆，当然这种事吸引了几乎全村的人到场。
众目睽睽之下，寡妇的坟头被挖开，可还没等开棺，就听见棺材里真的有孩子的哭声，众人一下子就慌了，这不开也不是，开也不是。
可村长想到之前黑鱼棺材的事，觉得哪里有什么怪力乱神，都是自己吓唬自己，就命令继续开馆。
棺材打开，让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是，寡妇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可她的怀中真的有个白嫩嫩的孩子，闭着眼大哭不止。
而且在棺材的底部，有个半人宽的大洞，也不知道是不是寡妇夜里还魂，从洞口钻出去，带着自己的孩子去买饼干充饥。
后来，这个孩子到底去了哪里众说纷纭，这里就不再叙述。
但我的猜测是，女人死的时候，可能她身体机能还未完全丧失，孩子还活在她的子宫中，直到被下葬后才分娩，可半夜又是怎么出现在村里，还有商店老板的纸钱，这些却无法解释。
后来农村改造，不让施行土葬，乱葬岗就被乡政府下令推平整改，可村民还是自发的请了名道士来为这些故人做场法事。
其中有趣的是，从乱葬岗下挖出了一条三四米长，足有水桶粗细的蟒蛇，可蟒蛇的尾巴不知道怎的被整整齐齐削去了一大截，站起来就像是个活人一样，也算是件奇事。
后来，等我再回到老家时，河套只剩下干枯的河床，过度的水土流失，使得上游水库不得不常年关闸，就算如此还是仅能维持在干旱水位，河套两边的土坝也失去了作用，而那一排排笔直的白杨树，也不知何时开始，被人砍伐殆尽。
风一吹，光秃秃的土坡一阵扬尘。
再后来，建设新农村，老家都开始建起了统一的房屋，出生于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老人也所剩无几。
而他们口中那些诡谲怪诞的故事，就像是那一同消失的乱葬岗，老人们的终点没能留在这片土地。
同样的，传承了几代人的故事，也没能留给新社会的孩子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