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心情杂货铺
发布作者:游云在野
我知道你会回来,所以我等。
一.
一觉醒来,一滴热泪滴落,不知所以,身体也悄然忘记。
忘记了昨天的早餐,忘记了今天会下雨,忘记了窗外歌曲的名字,也忘记了身在何地。
怅然若失间,披衣坐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别人那里,不知道来年的春天,会不会有人送它回去。
二.
辞去上海的工作后,一时间无所事事,也没有下一步的计划,所以就决定暂时从操旧业,可却发现自己毫无故事可写。
编辑说,你要想维持生计,不如试试写写现在大Ip时代的主流类型故事,比如说仙侠,网游等诸如此类的小说。
我说,我岂是会为金钱折腰的男子!
她说,合约你先看看。
于是,在她的威逼利诱下。
我决定,试试……
她给了我两个星期的取材时间,我索性也就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不过说实话,这种东西哪里是靠旅行来激发灵感的,只不过留在身后的那一座座城市里,琐事太多,心烦意乱。所以与其说是旅行取材,不如说是给我的逃避贴上一个好听的标签和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
没有过多的考虑,也许没有想要安顿下来的地方,在网上买了一张去往海滨小镇的单程车票,或许或多或少,在我的心里,海边总是能给我灵感的地方。
下了火车,拖着行李走在路上,天气渐凉,已经过了旅游的旺季,街上空空荡荡。
听车站的广播说这几天还有台风来袭,有些后悔自己来之前忘了看这里的天气。
在镇里没有找到可以住宿的地方,服务生说因为台风的原因飞机飞不了,客车也停运,很多旅客都被迫留在了这里。
我问他,那我来的时候火车站还一切正常啊!
他说,估计你坐的可能是来这里的最后一班列车。
我骂道,妈的,你们这里就管进不管出的!
他耸了耸肩,就像是看着进来嫖娼,裤子还没来得及脱,警察却堵在门口的傻B!
夺门而出,路边的旅游广告还是去年的,有些破旧,在风中扯着嗓子……
走着走着,来到了当年的那个海边的心情杂货铺,又想起了那个在海边抽烟的男子,不由得有些唏嘘感叹。
也许我们每天都会有一千次的擦肩,那么在这一生中会有多少次我已经算不清楚 。
就像是爱情,我们永远无法计算出会是其中的哪一次的插肩而过。
其实这是个概率问题,可数学本来就不是我的强项。但我知道,当一个事件的分子唯一,分母越大就越趋近于零。
那么想来,在爱情里的唯一,有可能到最后什么都不是。
她看了一眼我的身后和手里的行李箱,风韵犹存。
我尴尬的笑了笑。
“没找到住的地方?”她问我。
我点了点头,说想着去上次来旅馆碰碰运气。
“不用去了,因为台风人都撤走了。”她看了一眼海面上慢慢涌上来的海风。
最终,老板娘收留了我一晚,一间小的储物间,给我了一套被褥,虽然不是新的,但很干净。
我问她,“别人既然都走了,你为什么不走?”
她回答,“有人把东西放在了我这里,我要等人把它拿回去。”
三.
说是台风,其实就是下了一夜的暴雨罢了,估计也是它临时改了心意。
老板娘下了两碗馄炖,叫我别嫌弃。
漂泊无定的过客,又怎会挑三拣四。热呼呼的下肚,我看着四周满架的货物,问她,自己一个人是怎么打理这些的?
她说,以前这里不是景点的时候还好,没多少游客,现在送货的师傅对我很照顾,没事儿就来我这儿帮忙。
我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怎么没雇一个两个呢?
她说她一个人惯了。
我就问,你就没有想过要找一个依靠?
她沉默,我就知道我的话说的逾越了一条本不该触碰的红线。
叮叮当当!
豆大的雨滴像子弹一样打在颤颤巍巍的窗户上,我有些担心的看着外面,说道,听起来外面像有千军万马要破门而入一样。
她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她问我,你怎么会又来到了这里?
我说,风吹雨淋雷打不动,我这不是夜会佳人来了吗!
她笑了,依然美艳动人,她又问我,你是做什么的?说话一直这么幽默。
我低着头喝了一口热汤,说道,刚辞职,无业游民一个。
她接着说,你的朋友自从也没有再来过,看来你的劝说好像奏效了。
我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却感觉满嘴苦涩。
她也看了一眼外面的风雨,淡淡的说道,可这一次谁里来拯救你呢?
四.
第二天,风雨已停。
我找到了上次住的宾馆,拿出电脑,插上了电源,坐在桌前,想着要写些什么故事才好。
可直到屏幕再度暗了下去,我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
张爱玲说过:
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现在想来,说的是真的精辟!
那么这一次,谁又会来拯救我呢?
五.
天气阴沉,我坐在海边的摇椅上,盖着从老板娘那里借来的毯子,活像个老古董。海面泛着青色,有点像当年的那片模样。
老板娘从里面出来,端着一杯热咖啡,递给了我。
“哦?你这是要强买强卖啊!”
“免费的。”她笑道,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看了一眼旁边圆桌上的手稿,“原本以为你走了……”
“我找到了住宿的地方,决定就在你这里蹭吃蹭喝了。”我喝了一口热咖啡,皱了皱眉头,“不错,谢谢。”
“苦吗?”
“我只是不喜欢喝这个而已,本来生活就不易,何必在饮料上为难自己……有奶吗?”
“呵呵,你说话还蛮风趣的,不过只有糖。”老板娘拿出来一包咖啡伴侣,指了指桌上的稿子,“作家?”
“如果会写几个字的就算是作家的话,那我这辈子就不愁吃喝了。”
老板娘挽着耳边的发丝,醉人的一笑,“如果我再年轻几岁,没准会爱上你哦!”
“为什么要年轻几岁,现在也不晚,你依然很漂亮。”
“谢谢。”
“哪里,实话实说而已。”我打趣的说道。
老板娘裹紧了身上的披肩,看着不远处的大海,“你是第二个和我说这句话的男人。”
“哦?那我很好奇谁会和我这么默契。”
老板娘低下了头,手指摆弄着披肩。
“那个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六.
十五年前,这里仅仅是一个海边偏僻的渔村。
美娟每到假期就会回到这里,帮着母亲打理自家的水果店。
美娟的父亲就像是大多数村里的男人一样,每天傍晚出海,第二天凌晨才会回到家中,早晨起来还要再帮着店里卸货,从不停歇。所以从小到大,一家人唯一能在一起时间就是午餐的时候,日子虽然贫苦,但一家三口却觉得很幸福。
可不久后,这样的机会也成了奢望。
那个雨夜,她的父亲跟同村的七名渔民一同出海,结果遇到台风变道,鱼船被掀翻,她的父亲被甩到海里,巨大的海浪拥着他撞向了礁石。虽然她的父亲最终被同伴救了上了来,送进医院,但颅内出血严重,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星期,还是离开了人世。
为救她的父亲,家里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负债累累,生活一下子日落千丈,只剩下水果店的收入来维持生活。可因为仅仅由母亲一个人打理,生意越来越差,果贩也不愿意给她们送货。
正是假期,美娟待在店里,母亲在后面做饭。
那一天,一个叫阿志的年轻人来到水果店,但也就是那一天,他们的命运便不可分割的缠绕在一起。
“你要买点什么?”
年轻人看着漂亮的少女,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傻傻的忘记了回答。
美娟注意到了年轻人的目光,白皙的脸庞泛起了红晕,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年轻人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唐突,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啊,我是山那边农贸市场的新来的送货员,我老板让我问问你家还进货吗?如果进的话,要加钱,毕竟你们家要的少,而且这路费……”
少女转头喊了一声母亲……
第二天清早,美娟被敲门声吵醒,还是昨天的年轻人,挑着扁担,将满满的水果搬进屋子。
“哎,不是说不要了嘛!”
“啊!阿姨,我回去的时候我们老板说了,看你们家是老顾客,都不容易,就不多收你们钱了。”
“真的?那太好了。”美娟的母亲倒了一杯水给年轻人,“小伙子累了吧,喝点水,你叫什么名字啊?”
“阿姨,您就叫我阿志吧。”年轻人擦着汗,看了一眼门内的美娟,笑着说道。
“哎?对了,你怎么挑着这个来送货呢?”
“啊!这段路不是不好走嘛,车子停在村外,走着要快一点,那我先走了,还要去别家呢!”
“哦,好好,辛苦了,记得替我谢谢你们老板。”
“嗯,知道了,阿姨有事儿您说话!”
美娟靠在门旁,看着挑着扁担,慢慢离开的男子,心里竟对他产生一丝好奇。
自那天以后,每天清晨,那个叫阿志的年轻人都会准时的出现在门口,风雨无阻。
七.
美娟递了一杯水给他,秀眉轻蹙。
阿志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憨笑着接了过去,问道,“你怎么了?”
美娟指了指那一箱有些腐烂的苹果,“没有人买,妈妈也不舍得扔,我就挑还可以的吃了一个,结果……”
阿志把杯子放到了台阶上,蹲在箱子前,拿起一个苹果就放到了嘴里。
美娟想去制止,“你在干什么!”
阿志扭过了头,一边傻笑着,一边继续往怀里塞苹果。
“你不说不舍得扔嘛!那就我帮你全帮你吃掉好了!”
“你不怕坏肚子?”
“没事!”阿志拍了拍藏在衣服里的水果,就像是获得了什么珍宝一样,“我这肚子就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没什么是我炼化不了的!”
美娟坐在板凳上,忍不住的笑出声来,阿志在一旁感觉有一股暖流顺着他的眼中走进了心里,点燃了心中火焰。
美娟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几乎和她母亲年轻时一模一样,可能算是这个小渔村里最漂亮的姑娘了。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转啊转,转的阿志头昏眼花,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听说你在省城上大学?”阿志问道。
“嗯,开学大二。”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嗯?”美娟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
“要比咱们这里好吗?”
“嗯,反正有很多高楼大厦,有很多轿车,街上的人穿的也是五颜六色,就是感觉很吵闹……”美娟嘟了一下嘴唇,“应该算是比我们这里好吧!”
“那就好……”说到这里,阿志的神色突然有些落寞。
“嗯?”美娟也看出了他的变化,“好什么?”
“我二妹也在外面上大学,可她总想着要回来。虽然我一次也没有出去过,可听别人说上了大学就能挣大钱,我不想她像我一样。”
“嗯……不过我觉得你也挺好的,而且你还年轻啊,没准儿也能挣到大钱!”
“是吗?”阿志的情绪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可是美娟却又失落了起来,嘟起了小嘴儿,“可我就惨喽,这学期的学费才勉强凑上,明年可怎么办啊!”
阿志站起身拍拍胸脯,“不还有我嘛!等我有钱了,我一定也带你出去!”
”出去?”美娟仰望着站在晨曦中的男人,
“对!去大城市!去想去的地方!去这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美娟当然没有相信他说的豪言壮语,可虽然没有方向,没有时间,没有地点,但阿志的话的确给了美娟温暖。
于是,在之后的故事里,这座海滨的渔村成了一座生活的围城,城外的人拼命想进来,城内的人拼命想出去。
而爱情与婚姻又怎不如此。
八.
到海滨小镇的第三天。
我翘着二郎腿坐在杂货铺前的遮阳伞下,海浪是一浪接着一浪。
可能是临近国庆长假,海滩上也热闹了起来。
阳光,海浪,橙汁,沙滩……
没有什么是比这更惬意的了,惟一不足的可能就是少了些比基尼美女。
一条大黑狗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摇着尾巴两个大眼睛提溜乱转,左闻闻又闻闻,最后溜达到了我的脚边。
一人一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挑了挑眉毛,心想着:怎么?打一架?
大黑狗看着我桌子上的水果拼盘,舔了舔嘴巴。
“干什么?这个可是我的!”
它好像能听懂人话一样,突然站起来前爪扑到桌子上,我乱叫着,企图把它吓走,但这条馋狗完全不为所动。
“嘿!二黑!”从我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醇厚的声音。
大黑狗仿佛是听到了主人的训斥,灰溜溜的收回来前爪,耷拉着尾巴,不敢动弹。
我回头一看,一位穿着灰色背心的高大男子向我这里走来,手里拿着一条擦汗的毛巾,似乎不是来旅游的游客。
“不好意思!这条狗就这样,见到水果就动弹不了,没吓到你吧!”
“没有!“我摇摇头,看着这条叫作二黑的馋狗,好奇地说,“喜欢吃鸡蛋的狗我见过,喜欢吃西红柿的狗我也见过,你这喜欢吃水果的狗我还是第一次见。”
“哦?可能是因为我们是做水果生意的,它从小吃惯了,不过你说的吃西红柿的狗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男人走到我身前,弯下腰拍了拍狗头,二黑马上又摇着尾巴活蹦乱跳了起来。
“小时候,我舅舅家以前就有这么这样一条狗,可惜现在已经不在了。”我看着男人健硕的肩膀和古铜的肤色,心里也就八九不离十了,“你是来给杂货铺送货的?”
男人点了点头,“你就是那个作家?”
“作家?谁这么告诉你的。”
“我听娟姐提起过你,说你是个奇怪的人。”男人耸了耸肩。
“哦?奇怪?”我越发对这个看似二十六七岁的男子感到有些好奇,“她就是这么说我的?”
“她说你总是一个人坐在这里,看着大海,一看就是一天。这样的人,不是个傻子就是个有其他的意图。”
“后面的那句也是她说的?”
“是我说的!”男子直视着我,眼神里好像有些敌意,就像是雄性狮子看着另一头入侵者一样,“美娟姐不是那么好骗的,劝你早点离开。”
我听的是云山雾绕,感觉他是把我当成了类似于情场浪子一般的角色,“额……哥们儿,我觉得你可能有些误会。”
“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在我下次来之前,早点里离开吧!”
“喂,你这人怎么不让别人说话啊!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啊!给个提示呗!”
没等我解释,那个男人就带着二黑转身向着杂货铺走去,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呆若木鸡。
九.
阿志不知道从哪里抱来了一只小黑狗,看起来只有两三个月大。
美娟坐在门后,偷偷擦着眼泪。
“你怎么了?。”阿志将担子放了下来,关切的问着。
“没什么,眼睛里进了点东西。”她揉了揉眼睛,急忙擦掉了眼泪。
美娟注意到了在阿志怀里奶声奶气的小黑狗,“嘿,小家伙!你是谁啊? ”
“哎,来的路上,看见它被丢在路旁,冻得哆哆嗦嗦的,我看它可怜,就把它捡了回来。”
“看来是被人丢弃了的啊!”美娟摸了摸小黑狗的肚皮,掰了一半的香蕉给它,小家伙吃的甜美。
“真好!“
“是吧!可爱吧!我就知道你能喜欢。”阿志得意的笑道,“我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黑仔,怎么样?”
美娟仅仅点了点头,情绪不高,似乎有什么心事。
离开的时候,阿志听到村里的女人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议论,似乎在嚼舌美娟母亲的舌根,具体的也没听清楚。
转眼间美娟的长假结束了,继续回到了大学生活,可她每一天都会想起留守在这座渔村里的母亲和那个挑着水果的少年。
可对于阿志而言,时间仿佛是静止的,他照常每天会给美娟母亲的水果店送货,这一送就是夏天变成了冬天,日复一日,风雨无阻,从未间断。
不过在这期间,往返于海滨渔村的阿志,在村口那些妇人的口中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关于美娟母亲不好的传闻。
起初,阿志并未在意,以为那只是乡村妇人无聊的嚼舌,但直到那一天,他才知道原来事情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那天一早,如往常一样,阿志挑着扁担敲了敲大门,过了很久,美娟的母亲才低着头把门打开。
“哟,阿姨,您在啊。”
美娟母亲显得有些魂不守舍,指着一旁的空地,“放在那里就好了。”
阿志一眼就看出了美娟母亲一反常态的举动,试探地问道,“阿姨,您没事吧?”
“啊,没事,没事。”美娟的母亲用手撩起了挡在脸前的碎发,“我先进去了,弄好了就先走吧。“
“哦!”阿志没有在追问,但他也清楚的注意到了美娟母亲嘴角的乌青。
后来,在那一天后,美娟的母亲出人意料的一改以前朴素的风格,她开始化妆,穿着时髦的装扮优雅的坐在店铺的门槛旁。美娟的母亲年轻时就十分的漂亮,虽然到了她这样的年纪,但稍作打扮,却依然美艳动人,女人味十足。
同样的,村子里关于她的传闻更加多了,甚至有邻村的人来打听她的消息,男人们多多少少都会偷瞄她几眼,女人们在店铺前嗑着瓜子对她评头论足,孩子们围在一起嬉笑打闹,看着这新奇的事情。
可这些,她并不在意。
美娟的母亲就优雅坐在那里,眼睛看着远方,又像什么也没看,在碎金的阳光下,美得不可方物。
十.
等美娟拖着行李,踩着碎石铺成的石板路,走进这座自己生活了二十一年的渔村时,她觉得是那么的陌生。
所有人都用着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是位异乡的来客,女人们对她嗤之以鼻,男人们的眼中也各附神色。
美娟的母亲在她回来的这段期间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小店的生意还是那样平淡。不过,纸是包不住火的;该知道的事情是永远也瞒不住的。
美娟那天晚上久久的坐在海边,迟迟的不肯回去。海风带着咸咸的味道逐渐冰冷,夜空中璀璨的星辰似乎也要被它吹散,忽明忽暗。
阿志点起了一小堆篝火,坐在了她的旁边,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披在了美娟的身上。
“夜,凉了。”
美娟看着身旁的年轻人,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一丝哀伤,可他的眼睛却死死的盯着远方,不敢与她对视。
美娟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个时间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有问他是怎样找到自己的,更没有问离开的这段日子他过的怎么样。
“看来你是知道了。”阿志的声音略显沙哑,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讲述这其中的事情。
美娟没有说话,她感到自己的喉咙火辣辣的疼,胸口闷的喘不过一口氧气,她只字未说,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阿志挑着篝火,他没有去安慰美娟,就这样等着,等着美娟的哭喊变成沙哑的无声抽泣,等着美娟的热泪被海风在空中慢慢的吹散,等着火星变成尘埃,融入泥土,等着月亮重新点亮,照进心间。
海里的月是天上的月,眼前的人是心上的人。
十一.
阿志知道,他可能爱上了这个脆弱易碎的姑娘,因为他的心也在撕心裂肺的痛。
但他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可以坦然接受的,发泄,也许是对美娟最好的安慰,而他能做的也就是陪在她的身边,仅此而已。
阿志想带着她逃离这个地方,但他做不到。因为他的身后站着太多的人,他们虽然一言未发,但却带着一双双渴望的眼睛注视着自己,他无法就这样任性的脱身。
“看来你都知道了。”阿志低声细语的说道。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下贱!为什么!”美娟用尽力气在呐喊,却渐渐被海浪声淹没。?
在这之前,阿志从村里的柱子那儿听说,自己看见美娟母亲嘴角淤青的那天晚上,邻村的三钩子曾骂骂咧咧的从美娟家出来,而且看起来还没少喝酒。
?
这个人阿志也是听说过的,有名的地痞流氓,尤其喝点酒后,那两只眼珠子就直勾勾的从女人身上离不开了,又在家里排行老三,所以便有了“三钩子”这个外号。?
因为三钩子在他们家属于三代单传,加上老爷子有点余钱,前面听说给他讨了个媳妇儿,不过听说这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善茬儿。
阿志当然能猜出这其中的事情,可他无法张嘴把这些告诉美娟,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咱们总不能为别人的目光活着吧,有些事总会过去的,先回去吧,这里晚上很冷的。”
美娟转过了头,海风吹乱了她的秀发,看起来是那么的令人心疼。???????????
”怎么回去?嗯!怎么回得去!”美娟捶着自己的胸口,一下又一下。
“都怪我!都怪我!不是嘛……”?
阿志叹了口气,其实他又何尝不明白美娟的感受,“嗯……其实在我小的时候我就很好奇,为什么别人都有父亲,而我没有,我的父亲到哪儿去了……母亲说我的父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等我长大了,我就可以去看他了,所以我小时候最想要的就是快点长大!”
美娟被阿志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渐渐停止了抽泣,看着一直昂着头望着远方的男子。
“五岁那年,母亲领回家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她就是我的二妹,等我到了十三岁的时候,母亲又收养了我最小的弟弟。”
“其实到了那个年纪,我就渐渐知道了,往好的一面想我的父亲可能是不在了,所以母亲才会去收养我的妹妹和弟弟,毕竟也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美娟看着坐在风中的年轻人,他轻轻挑动着篝火,萤火虫一样的火的精魂照亮了他雕塑一般的侧脸,眨眼间就消失殆尽。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母亲和父亲是当年上山下乡时候相识的,我的母亲便荒唐的爱上了这个北京来的知青,后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父亲却被家里逼着回了北京娶了门当户对的机械厂厂长的女儿,可母亲那个时候已经怀孕了。她还不想放弃这个他们爱情的结晶,你知道在哪个年代。”阿志开始感觉如鲠在喉,重重的叹了口气,“母亲为了她神圣的爱情,终身未嫁,为了养活我们三个,无论什么样的工作,再苦再累再下贱,她都疯了一样去做……可她这一辈子,她爱的人早已离她而去,爱她的人却无能为力,旁人骂她下贱,亲人对她嗤之以鼻,可那又怎么样呢!”
阿志抬起头看着美娟,在跳跃的火光里,他的眼中仿佛翻涌着星辰大海,“无乱别人怎么对她,但我没有资格责怪她,因为她始终是我的母亲,起码在这一点上,她做的比任何一个角色都要好得多。为了生计,还没到半百的她早就百病缠身,这样的母亲,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她呢!”
美娟当然听懂了阿志的意思,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从未提及自己家庭的阿志,竟然会有如此的境遇。?
其实,美娟又何尝想不明白,只不过她很不甘心,也很难接受罢了。
“你有去找过你的父亲吗?”美娟试探的问道,因为她很怕伤到阿志的内心,这就像是要揭开别人的伤疤,去窥探皮囊下的苦痛。
“没有!”阿志摇了摇头,“北京距离这里太远了,离我也太远了。可其实就算去找又找到了,那又怎样呢?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我是期望他的怜悯悔过,还是父子相认呢?想想母亲这些受的苦,这么做实在不值得。”
“我二妹从小就想去大城市,她觉得只有大城市的人才不会被欺负,活得自在,我希望你也一样,有一天也可以离开这里,活的自在。”
美娟点了点头,未作言语。
十二.
“走吧!”阿志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土,拇指与食指放在嘴唇上吹了一声刺破夜空的口哨,一只大黑狗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围在阿志的腿边摇着尾巴。
“咦?黑仔?”
大黑狗认出了美娟,转过身跑向一旁的美娟,想要去舔舐她脸上的泪痕。
“没想到半年不见,你长这么大了!”美娟一边抚摸着它,一边用手把眼泪擦干。
“以后就让它跟着你吧。“阿志顿了一下,却又欲言又止。
“真的?”
“这家伙最爱吃水果了,我可养不起它,再说你不是也挺喜欢它的嘛。”
“是吗?”美娟揉着黑仔的脸颊,“那以后你就跟着姐姐我啦!”
阿志把美娟送到了门口,静谧的夜里,久久站立的两个人儿,谁都不舍得离开。
阿志轻咳了一声,“进去吧,我走了,明天还有好多活儿呢。”
美娟突然踮起脚尖在阿志的脸颊上轻轻一吻,霎那间少女迷人的体香顺着鼻子进入阿志的脑子里电闪雷鸣,嘴唇上那柔软的温度让阿志像心悸不止。
可还没等阿志反应过来,只听到一声娇小的“谢谢“,美娟便像一只白色的玉兔,羞涩的跑了进去,
回去的路上,阿志哼着小曲儿,步履轻盈,心里是春风十里的四月,满是幸福。
十三.
那一夜,前半段故事,像是个曲折的爱情故事,可后半段,却是怎么也抵不住现实。
十四.
阿志没走出多远,便听到一声尖叫和接连几声狗吠。
他猛的停了下来,虽然他没听清那声尖叫是不是从美娟家里传来的,但他认得出那条狗应该就是黑仔!
阿志没时间多想,他知道一定是出事了,疯了一般跑了回去,敲门却无人应答,急忙拿出花坛下到的备用钥匙,冲了进去。
屋子里漆黑一团,没有开灯,根本看不清是什么情况。
阿志大喊了一声,“美娟!”
从里屋传来了一阵声响,阿志急忙跑了进去,黑暗中看见美娟躺在地上,身上一团黑影压着美娟的双腿,右手死死的捂着她的嘴巴。
虽然没看见正脸,但看身形轮廓,阿志也十有八九的猜出这膀大腰圆的正是邻村三钩子。
“我干你姥姥!”阿志没有多想,起身就是一脚,那三钩子一看事情败露,转身就和阿志扭打起来。
美娟挣脱了束缚,急忙起身跑到一旁,原来地上还躺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美娟的母亲。
“妈!妈!你醒醒啊!”美娟焦急的哭喊着。
三钩子一身酒气,五大三粗的体魄没几下便把阿志打倒在地,转身盯着一旁衣衫褴褛的美娟。
阿志看着美娟胸口破碎的衣服,一腔怒火抄起旁边的椅子,举起来就朝着三钩子的脑袋扔了过去,疼的他大吼了一声,摸了摸后脑勺,一把鲜血,这下子可彻底把他惹怒了。
“好小子!老子本想饶你一条狗命,这是你自己找死!”三钩子以前地痞流氓打架的劲儿头上来了,阿志哪是对手,两三下就把阿志压在身下,一次次挥起拳头,又重重地落下,打开了他的眉骨,打断了他的鼻梁,直到鲜血模糊了阿志的脸庞,直到他再也没有力气反抗。
“阿志!”美娟看着阿志被打成了血人,只能无助的哭喊着,“我求求你!求你别打他了!我求求你了!”
三钩子站起身来,转身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美娟,“嘿嘿,你要是早就从了我哪有这多事情。”
美娟跪在地上抓着他的裤脚,“求求你放过他们吧,我求求你了,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求你放了他们吧。”
三钩子淫笑的抚摸着美娟白皙的脸颊,“我就知道你和你母亲一样,骨子里都是个骚货!”
“嘿!”从三钩子身后传来一身低沉的怒吼,不知道什么时候,满脸是血的阿志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站在三钩子的身后。
“你小子是纯他妈的找死!”
“嘿!你没听见吗……我说我干你姥姥!”
三钩子刚想转身,黑暗里,阿志不知道从那里摸出了一把水果刀,硬生生的刺进了三钩子的肚子。
“啊!老子杀了你!”三钩子疼的急红了眼,一脚踹到了阿志,双手掐着他的脖子,死死不坑松开。
眼看着阿志的脸都变成了酱紫色,美娟的母亲正好醒了过来,看见衣不蔽体的美娟和被按在地上倒阿志,她拿起水壶就砸向三钩子的后脑。
三钩子吃痛,放开了阿志,看着自己肚子上的水果刀,血已经流了一地。他开始害怕了,酒也醒了大半,趔趄着站起了身,跌跌撞撞的向外面跑去。
大门外已经是灯火通明,男女老少不少村民都围在来美娟家水果店的门口,却没一个人进去。
三钩子浑身是血,推门走了出来,吓了众人一跳。
他似乎是看到了救星,眼里冒着泪光,伸手在空中不知道要抓些什么,“救……救我……”
眼尖的人一眼就认出了这肚子上插着水果刀的男人,“这不是邻村的三钩子吗?”
人群里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个人上前,三钩子还在胡乱地抓着像是寻着最后一棵救命的稻草。
人群冷漠,三钩子就这样倒在血泊里,咽了气。
“杀人啦!杀人啦!”
不知道是谁报了警,美娟的母亲看着浑身是血的阿志,赶紧把美娟拉到了身边,擦着眼泪,颤抖的说道,“孩子,你听我说,快点和阿志从后面离开这里,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赶紧走!”
“妈!妈!那你怎么办?”美娟拽着母亲的衣服,死死不肯松手。
“快走!妈妈没事的!阿志捅了人了,这不是小事情,在警察进来之前,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不!不!不!”
“孩子,听话,妈妈没事的,妈妈爱你!”美娟的母亲掰开了那双纤细的双手,就像是她刚出生那时牢牢抓着自己的那双粉嫩嫩的双手一样,这些年对她的爱,一直未变,有增无减。
十五.
刘警官看着手中的笔录,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按照常理来讲,三钩子属于入室强奸,这个女人是出于自卫,失手杀了三钩子。所以无论怎样,这个女人不属于完全的过错方,她理应为自己申辩,可看她现在的样子,似乎把责任都揽在自己的身上,想要草草了事的意思。
门外传来了一阵吵闹声,似乎是一个女人在喊着什么,可没等他听清具体的内容,小李便推门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外面怎么吵吵闹闹的!”
小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叹了口气说道,“三钩子的媳妇儿来了,抱着一个不大的孩子来闹着说要杀人偿命,婊子纯心勾引什么的,话里很是难听。”
“她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
小李挠了挠头,无奈的说道,“刘警官,您刚来这里是不了解,我们这小地方脱了这身警服,大家都是邻里乡亲的,谁不知道谁啊。那三钩子是有名的地痞无赖,他爹看他是家里的独苗,花钱给他讨了个媳妇儿,这女人也不是善茬,再说人家男人死了,谁能就一句两句堵住她的嘴啊。”
刘警官听他这么一讲,也叹了口气。
小李走到刘警官面前,把一份文件放到了桌子上,“与其说这些,不如您先看看这个,凶器上面的指纹并不是这个女人的。”
看着桌子上的文件,刘警官似乎没有多少的意外,从这个女人的女儿一直都未露面的那一刻,或许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推测。
这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刘警官,外面有人找您。”
十六.
海浪一浪高过一浪,冷峻夜色下的大海是那么的惊心动魄。银白色的沙滩上,彻夜奔袭的两个人儿,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阿志突然甩开了美娟的手,“够了!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美娟没有回答,转过身又想要拉着阿志的胳膊,可阿志却步步后退。
“走啊!走啊!”美娟的声音颤抖着,却拼命的想要拉着阿志的胳膊,一起逃离。
“走?要走去哪里啊!难道你要让我逃避一辈子吗?”阿志站在阴影里,像是一个陌生人。
这一夜,发生了太多太多,美娟不敢去想,她唯一记得的只有母亲的那几句话。
“我不管!”美娟突然上前,拽着阿志的胳膊,可这个男人却纹丝不动。
“你走啊!走啊!”美娟哭喊着,撕打着,“你不说一切都会好吗!你不说我也会离开这里去大城市吗!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阿志像是在海岸上守望千年的雕塑,任凭风吹雨打,不动如山。
“你走啊!走啊!你为什么就是不走啊!啊……为什么,为什么连我最爱的人也要离开我啊!”美娟疯狂的捶打着阿志,可她自己的心口却是撕心裂肺的痛。
阿志张开双臂紧紧的保住了这个脆弱的姑娘,虽然他的身体已经精疲力尽,但他依然会为她遮风挡雨。
“生活会变好的,我没有骗你!”阿志在美娟的耳边低沉又温柔的说道,“你也会离开这里,但不是现在。还有……没有人会离开你,傻姑娘,你最爱的人会安然无恙的回到你身边。”
阿志将美娟的头轻轻地按在自己的胸膛,因为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鼻青脸肿却又满是泪水的可笑模样。
“我不能就这样罪恶的逃避一辈子,你永远是我心中最漂亮的姑娘!”
美娟感觉到有些不对,想要挣开阿志的怀抱,可这个男人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把她挤进自己的身体里。
“美娟,你记住……我爱你,所以我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
十七.
天,亮了,这一夜似乎谁都过得都如此的艰难。
刘警官的烟是抽了一支又一支,那个叫阿志的年轻人就坐在自己的对面,却丝毫不像是个杀人犯,可他却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凶手。
刘警官把李继芬(美娟的母亲)的笔录摔在了桌子上,“你说是你杀了陈志强(三钩子本名),可为什么李继芬却要承认自己才是凶手?你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她不是凶手!三钩子肚子上的水果刀是我捅的,和李阿姨没有关系。”
“你捅的?为什么!就我所知你和陈志强根本就没有什么交集,你为什么要杀他!”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在送货的时候和三钩子起了口角,他喝了点酒,我又打不过他,就胡乱抓了一把,没想到会是一把水果刀,不过他这样的人也是罪有应得。”
“哼!半夜三更给人送货?就因为起点口角就要杀了对方,到底是多大的仇恨!”刘警官拍了拍阿志的肩膀,“小伙子,我知道你在隐瞒着什么,可是你没有作案的动机,就算你想顶罪,我也帮不了你。”
刘警官指了指桌子上的文件,“大约半年前,三钩子就曾半夜潜入过李继芬的家里,实施过强奸,所以这一次,她有足够的杀人动机,而你没有,又或许,你在为了某个人隐瞒着什么,对吧!”
阿志沉默不语。
“你还是好好想想吧,我有的是时间,但别人就不一定了。”
十八.
审讯室外,刘警官透过玻璃看着里面憔悴的女人,的确,她很漂亮,漂亮的让人心碎。
不过,在他的眼里,通过这个女人他看到的是自己的妻子和遥远的女儿。一时间,他不知道这个案件该怎么进行下去,因为他不知道到底应该是人情大于法律,还是法律大于人情。
他灭了烟,叹了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事情可能有些复杂,我知道其实你根本就不是凶手,对吧?”
李继芬一直低着头,未做回答。
“那个叫阿志的年轻人来自首了。”
听到这里,李继芬才像是重新活了过来,猛地抬起头,“不!不可能!你骗我的对不对!”
“我们做了凶器上的指纹对比,结果你应该心里清楚。”
“他到底说了什么啊!说了什么!”李继芬突然站起身来,想要抓住面前的男人,可双手上的手铐牢牢的将她锁在桌子的这边。
“说实话,我很佩服你,也很感动。”刘警官没有办法,又点上了一支烟,因为他很怕自己失去冷静,“他什么都没说,可这就是最棘手的地方……你有个女儿是吧!”
李继芬像是断了线的木偶,重新跌回到了椅子上。
“我也有个女儿,现在想来,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应该十一岁了,我能理解为人父母的那种……那种……”刘警官吞云吐雾,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不让对方看见他眼里打转的泪水,“如果可以的话,我多希望替代她的人是我!”
李继芬开始抽泣,因为她明白了刘警官的意思,这件事情已经瞒不住了。
“其实这个案子很简单,关键点就是你们都在隐瞒的那个人,也就是你的女儿是吧?”
刘警官整理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陈志强的目标不是你,而是你那个二十出头的女儿,对吧?而那个叫阿志的年轻人,也是为了保护你的女儿是吧?”
这一连串的质问,让李继芬的情绪一下子失控,泪水不停地滴落,“为人父母,我愿意为她承受所有的痛苦,不可以吗?”
“可我们有法律!”
“她才二十岁,如果背负这样的名声,你让她今后怎么生活!”
“可我们有法律。”
“你也有女儿,你应该理解我啊!况且没有人会知道的,阿志他也年轻,错的也不是他,给他们一个机会不好吗?”
“可我们有法律。”
“一年前我就检查出了胃癌,我活不了多久的,就让我最后为他们做点事,我不想,不想就这样离开。”美娟母亲哀求着,双腿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干什么!”刘警官马上想要把她扶起来,“可我们……如果没有你女儿,我们是没法结案的。”
“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就这样了结不行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阿志为什么来自首,也许孩子们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
十九.
黑仔在盘山路上一步一回头,望着身后的美娟,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却满是哀伤。
“你想去找他,是吗?”
黑仔耷拉着狗头,发出嘤嘤的声音,似乎是在回答着美娟。
美娟抚摸着它,想起阿志曾经说过的他的母亲与弟弟妹妹,声音颤抖着说道,“走吧!我们一起去好吗……”
翻过一层层的山峦,美娟来的县城内的批发市场,却无一人知道阿志家里的情况。而且,美娟从商贩那里得知,原来半年多以前阿志就从这里辞去了工作,在外面打了不少的工,人们都挺佩服他的。
听到这里,美娟想起这将近一年来阿志给自己家风雨无阻的送货,无力地蹲在地上,抱着双腿,泪如雨下。
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却不知道该如何讲下去。
后来,美娟的母亲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因为她也算是受害人,所以就未再追究她的刑事责任。可一年后,因为癌症晚期离开了人世。
后来,阿志至始至终没有提及美娟,又因为无法赔偿陈志强家人,被判了十二年。美娟也因此见到了他当时正在上学的妹妹,可后者仅仅留给了她一个巴掌。
后来,美娟卖掉了家里的房子,搬到这里开了这一间杂货铺。岁月变迁,海边的渔村早已没了踪迹,可心情杂货铺却依然驻守在这里。
二十.
微风细雨,我坐在伞下点上了一支烟,看着沙滩上忙着避雨而手忙脚乱的人们,心里却很是苦闷。
因为很多故事我都不想再去了解,我知道很多时候,到最后,别人的故事也许就成了自己的,可却没能有个圆满的结果,又无能为力,徒留感伤。
“七年前我去看过他,可他却告诉我不想再见到我,他说我依然很漂亮,但就不要再的等他了,因为没有结果。后来,他真的再也没见我。”
“那你还会等他吗?”
“当然,小龙女等了杨过十四年,十四年后杨过还是回到了断肠崖找到了她,我才十二年而已,有什么不能的呢?”
“那你就没想过……”我试探性的问道。
海浪开始的越来越大,人群开始慢慢散去,老板娘看着海面,等了好久才说道,“这些年我才知道,原来那一年我去看他的时候,他的妹妹先去过……他的母亲就在那一天去世了,可他没能去见最后一面。”
老板娘昂起了头,坐在椅子上美艳万分,像是一张醉人的画报,“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妹妹辍学了,嫁给了一个大她十一岁的男人,没到一年便离了婚……我欠他的太多太多……”
老板娘顿了顿,看着远方,我也没有说话,因为我知道她并未讲完。
“小的时候总想去外面看看,想着山的那边是什么,现在我不会再想了,因为我知道,山的后面还是一座山……也许到了山那边,你就会发现其实外面的生活跟这里没有什么分别。我知道他会回来,所以我等。”
我叹了口气,远方的海鸟越飞越低,越飞越快。
“可是换作是我,如果没有亲眼看过山那边的景色,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
“所以……你要走了?”老板娘转过头微笑地看着我,似乎她刚才讲述的是别人的事情一样。
“恩!有一个人说过,我就像是一只不会停歇的鸟,飞啊飞啊飞,从一个地方飞到另一个地方,不会为了别人所停留。”在烟雾里,我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
“看来说这话的一定是个被你伤透心的姑娘。”
我微笑着说道,“以前听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她是在讽刺我,可现在我明白了,那只傻鸟是多么的可怜,她原来是在为我伤心啊。”
“所以你离开是……”
“不!不!”我明白老板娘的意思,“这辈子,我们之间恐怕已经没有可能了,只不过还是会担心她过得好不好而已。我离开这里是因为你的故事我已经知道的够多了,我只是偶然路过这个地方,也无法把你的水果吃光,所以我该走了,也为自己的故事找一条出路。”
我猛地吸了一口烟,没想到却呛出了一滴眼泪。
老板娘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少抽点,既然不会抽烟,就别再为难自己了。”
我站起身来,走进雨中,望着苍蓝的大海,望着翻涌的浪花,望着脚下细细的白沙,一切都恍如隔日。
直到,滚烫的烟头灼伤了皮肤,我才发现脸上的雨水竟然也有温度。
二十一.
一夜风雨,无话。
第二天依旧阳光明媚。
我收拾好行李,最后看了一眼这满是故事海滩。
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在我身边狂驶而过,停在杂货铺门口,溅起阵阵白沙。
一位中年男子梳着贴着头皮的背头,晃晃悠悠的走了下来。
恰逢一只大黑狗从我脚边刺溜一下钻了过去,吓了我一跳。
上次那个不知姓名的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身边,“走了?”
“我这可不是怕了你哦!”我笑道。
“我知道,你还算是蛮识相的,不想那个货……”年轻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跟在老板娘身后的中年男子。
“那位是……”
“投资公司的老总,暴发户,这片旅游景点景点就是他投资的,要不是看在娟姐的面子上,哎!”
“哦?”
看着我疑惑的表情,他解释道,“托他的福,杂货铺成了这里最牛的钉子户,不过我也挺佩服他死缠烂打的功夫……”
我点了点头,拉起了行李箱,他后面的话我没有听清楚,也不想再听下去。
走在盘上的路上,新换的宣传海报又被风雨吹打的七零八落,海鸟重新飞起,火车响着汽笛。
我突然想起,那只叫做二黑的大狗和送货的年轻人,故事里阿志的弟弟想来也应该像他这般年纪。
二十二.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
看过许多次的云
喝过许多种类的酒
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沈从文
可时光不止,故事不停。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