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的爱情
发布作者：中国移不动
阳光暖，北风乱
一枝冷梅艳了谁的景
冬意凉，南涯俏
两片飞雪白了谁的头
人世悲，情爱难
三世情缘伤了谁的心
天涯欢，山河短
四肢百骸断了谁的魂
……
民国三年，姑苏城外，落魄的文人挥剑割指，在城门口数尺宽的古城残壁断垣上歃血刻下自编的《三世情》，并望文自语，“芳，将来未至。当下，我愿仰天立誓，若有一天，我再也找不到你，我的魂与诗同在。古老的城墙，与天地同寿，与日月争辉，它将一直同我腐朽的躯壳一起，见证你我那段爱情的天荒地老！”
言尽，文人用残手执起扫帚，用彩墨在文字右侧用力狂扫，勾勒一副女人画—
画中的她，细嫩的脸庞如似刀削，不胖不瘦，恰到好处。漆黑的双瞳宛若黑明珠，不大不小，彰显灵气。
精致的头像下，是一个丰腴的身姿，披着淡绿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淡蓝色的牡丹，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下摆密麻麻一排蓝色的海水云图。
这是这个男人的杰作。
他是诗人，也是画家，可从来没有成功过。
乡邻们问他做什么职业，他隐去了从前跟随祖父贩卖文物的商人身份，时而宣称自己是诗人，时而宣称自己是画家。
问得人多了，他最后把自己定义为文人。
写完诗，画完画，文人躺在地上，喝着酒壶里仅剩几口的白酒，望着墙上的文字，忽然泪流满面。
他想起了一年前的情景。
民国二年，诗人从北国来到姑苏，流恋河边美景，在亭内木柱赋诗一首。后闻有河中有落水女子尖叫，便弃诗脱袍，跃入河中救人。
诗人天生身子孱弱，未曾下水习泳，此刻入水，遇冷尖叫，落水女子心急，反救诗人上岸。
而后诗人得知，女子落水，不过是戏弄自己。
“姑娘故意落水是何意？”
诗人茫然问道。
女子假装愠怒，“真不知你这个说话文邹邹的书生是真不懂还是假天真？我落水，只想引起你关注，给你机会救我。”
诗人一愣，又问，“何意？”
女子叹息，“我说我想跟你做朋友，说的如此直白了，木头诗人可懂？”
诗人这才开了窍，对着女子面露腼腆之笑，“原来如此！能够与姑娘做朋友，小生三生之幸也！”
女子欣然一笑，“既然三生之幸，诗人何不作诗一曲？小女子天生爱诗词，如果诗好，小女子或愿与君恋爱。”
诗人大喜，“姑娘此话当真？”
女子点点头，“当真！请诗人开始作诗。”
“好！”诗人轻声作答，随即转身面对河岸美景，开始闭目沉吟。
思忖片刻，诗人睁眼，开始仰天作诗-
听风雨，闻花香
多少思念 迎着暖日余晖曼舞天地间
叹离别，念往昔 几许情怀
攀着冷月微光游离时空里
……
江风微凉，徐徐拂过诗人的脸，如此惬意，诗人念诗越说越顺，殊不知，身后的女子早已在翻看他的行李。
她发现，这个看似穷酸的诗人，破烂的行李中不乏贵重之物，名画、名表、大洋…
诗尽，诗人回首问女子此诗如何，女子蹙眉说道，“不错！如秀才再念一首，念长久些，小女子便可赠予诗人一吻。”
诗人闻言，大喜，又背身念诗，但很快，他想起了什么，又转了身，“我再作诗之前，可否听姑娘说些情话，如此，可让小生增添赋诗灵感。”
女子莞尔一笑，上前拥抱诗人，在诗人耳边细语道，“方才秀才作诗，小女子已对秀才心生爱慕。小女子想说，君若不弃，小女子愿随你终身。只是，小女子有些家事未了，须得稍后离去。诗人若愿意等我，可在姑苏天涯楼等我，并在楼外赋诗一首，小女子看到诗歌，便会前来与你相会。”
女子一席甜言蜜语，听得诗人热泪盈眶，她当即转过身去，开始酝酿新的诗篇。
“姑娘，我思考好了，你听下，是否可行？” 诗人思忖片刻，面朝大河，深呼吸一口，开始朗诵了诗歌—
阳光暖，北风乱
一枝冷梅艳了谁的景
冬意凉，南涯俏
两片飞雪白了谁的头
人世悲，情爱难 三世情缘伤了谁的心
天涯欢，山河短 四肢百骸断了谁的魂
……
诗歌朗诵完，诗人回首，想问姑娘此诗如何，却发现，她口中的姑娘不见了，跟随她不见的，还有他的包！
诗人心细，又发现亭子上刻着一行新字— 小女子自幼家境贫困，愿取秀才身外物以度余生！秀才勿念勿忘勿相随，待小女子完成任务时，再与你在天涯楼相遇。
诗人看完文字，目视远方，表情淡漠，久久不语。
十五天后，诗人去了姑苏城内，想要同小女子相遇，然东搜西寻数日，未曾听闻天涯楼之名。
诗人失落，饮酒坐在街头自醉，日日如此，夜夜未眠！ 他选择相信小女子，坐在姑苏城内城隍庙门口，拿着一张根据记忆画的图像，开始了漫长的等。
世人皆说他被骗了，被一个女小偷给骗了。
可诗人选择了相信，他相信她偷走了他短暂的钱财，是为了长久的爱情！
这一信，就是一个春夏秋冬的轮回，一个昼夜更替的等待！
民国四年，城里城外，无数的身影追随着时间的脚步从诗人身边匆匆闪过，很多人把眸光望向了古城墙上的那血泣的文字，却似乎没有注意到，一个年轻的诗人，正在漫漫凋零。
初春，姑苏城外万物复苏，春暖花开。
东北王将军奉命出差，途径古城残壁断垣，忽见《三世情》与小女子之画，欲逗留欣赏，然下马的途中，将军误踩一名卧地贪睡的乞丐，遭乞丐呵斥。 将军失了雅兴，赔了礼道了歉，丢下大洋几枚，上马绝尘而去。
盛夏，姑苏城外风和日丽，夏莲媚人。
城北李老妇携孙赶集，途径古城残壁断垣，忽见《三世情》与小女子之画，欲逗留欣赏。然旁边传来疯人歇斯底里的笑声，老妇很是不解，问其此举何意。
疯人大笑，仰天高歌：“念往昔 叹别离，吾用余生等待爱情也！ 老妪受惊，怒骂一句神经病，带着孙子疾步离去。
深秋，姑苏城外金风送爽，叶落纷飞。
渭河老农千里探亲，途径古城残壁断垣，忽见《三世情》及小女子画像，欲逗留欣赏。
行至古墙，老农偶遇一长发垂肩、面目苍老的野人盘腿静坐，忍不住问：“你不是和尚，何故在这里无故静坐？久坐腿酸腰疼难起身，你难道不痛苦吗？”
野人抬眸反问：“你不是我，又怎知我不快乐？” 农夫大笑，“是的！我不懂你的快乐！但我识字，你也不懂我识字之乐！”
言毕，农夫移步断墙处，面壁高嚷《三世情》！
寒冬，姑苏城外白雪皑皑，梅艳芳菲。
京城一对俊男俏女闲庭散步而来，途径古城残壁断垣，忽见《三世情》及小女子画像，突然止步欣赏。
“宝贝，这画像的美女与你神似！”
男人指着断垣对女人说道。 女人开了小差，起初并未留意，听男人所言，抬眸观望，突然神色大变。
九公子所言非虚，这画像的的确确像她！
不，非像，画中人，本就是她！
她确认这个事实，源于画像旁的那首诗，《三世情》。
她痴痴的看着文字，面色苍白，百味杂陈。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不会相信，原来那个傻乎乎的诗人一直想念着自己。
而自己呢？ 她突然有些魂不守舍！
她承认爱情在她眼里，是骗人钱财的谋生工具，而对于那个傻乎乎的诗人，他是认真的。
“诗人，我没想到，我简单的一句天涯楼相见，误了你一生！ 对不起！ ”
女人想起河边那个跳水受惊吓的可爱诗人，一阵唏嘘。
“宝贝，你怎么了？”
九公子察觉女子神色有异，皱眉问道。
“九公子，没什么，小女子不过是贪恋壁画女人美色。”
女人惨笑着应答，脸色苍白如纸。
九公子是京城狂少，家财万贯，长相俊朗却为人好色，一生玩尽女人无数，她很是清楚，自己纵然貌美如花，也只是他追求的第一百个。
不过，她也并不是特别在意。
毕竟，九公子也不过是自己诈骗的第一百个男人。
“宝贝此言差矣！论美色，你比壁画上的美千倍。不过，鉴于你守身如玉，我要去墙上摸摸那个女神，以解本大爷欲望。”
九公子说完，哈哈大笑地朝壁画走去，却不慎看见一个真人般大小的雪人正身姿笔挺地伫立在断垣前，目视壁画的女神，不禁涌起了醋意，“此雪人何人所做？敢如此色咪咪地盯着壁画女神瞧！ 且看我投石把雪人砸碎！”
九公子一声闷哼，弯腰拾起拿起碎石一枚，砸向雪人。
沉甸甸的雪人摇摇晃晃了几下，脱落几层雪，却始终未倒。
男人一惊，又一怒，欲拿起巨石再击之，女人挥剑阻止—
“九公子，莫用费力气，我用你赠予我的这把金剑一刺即可！”
女孩言尽，挥剑刺向了雪人的胸膛。 锋利的剑刃触到雪人的一刹那，天色突然一沉，整个雪人突然冒起一阵青烟！
没有人看到，冰冷的雪人，突然流了滚烫的眼泪！
“九公子！雪人即崩，本姑娘让这个雪人看看，人世间的爱情有多美好！”
女孩言尽，朝着这个家境优越的民国公子哥献上深深一吻。
跟九公子接吻的时候，女人想起了两年前，在姑苏城河畔，她对诗人许下的谎言。
她没有把吻给那个渴望爱情的诗人，却给了这个践踏爱情的纨绔公子哥。
一种心痛的感觉猛烈来袭！
女人突然觉得奇怪，她生平诈骗过无数个男人，却从未像那个傻乎乎的诗人一样，时不时地勾起自己的回忆。
吻着九公子，看着墙上的文字，她有些想念那个河边为他吟诗的诗人。
可是，他不见了！
除了他留下的诗句跟壁画，她不知他去了哪里。
她想起了自己两年前虚构了一个姑苏天涯楼，让诗人等待，突然莫名心痛—
诗人，我把爱情当儿戏，你却认真了！
世上男人千千万，逢场作戏，你却执着着！
是我坏透了，还是你傻呆了？
我分不清！
女人吻着九公子，看着诗人留下的文字，突然泪下！
诗人！ 你在哪里？
我承认，用吻骗尽天下男人，再回首，你最好！
不过，你再好，也不过是我诈骗的对象，自从十二岁那年我被邻家少年侮辱又手刃仇人开始，我走上了用爱情诈骗天下男人以此报复的不归路。
女人边哭边吻边想！
她恨透了九公子，九公子见她的第一面开始，就把她侮辱了，就跟她十二岁那年一样！
可今天，她还要在这里献上她廉价却珍贵的吻，以此换的诈骗的机会！
九公子，你吻吧，热烈的吻我吧！ 过了今晚，你再不给我财富，我一刀咔擦了你！
因为我累了！
女人心说完，把唇从九公子唇角移开，收起了眼泪，露出了媚笑，“九公子，我要在雪人消失前，在他身上刻几个字，你看好了！”
她说完，把这把剑挥向了雪人，在其胸膛上刻下四个字：刻骨铭心。
阳光暖，北风乱
一枝冷梅艳了谁的景
冬意凉，南涯俏
两片飞雪白了谁的头
人世悲，情爱难
三世情缘伤了谁的心
天涯欢，山河短
四肢百骸断了谁的魂
……
一个沙哑的声音缓缓从雪人口中传来，女人听到声音，回头望去，突然一声尖叫-
被她用剑刻着“刻骨铭心”四个字的雪人复活了。
他不是雪人！
他是那个很久以前被她诈骗的那个诗人，朱文青，民国时代一个为她生，为她死，为她甘愿守候一生又被她辜负一生的诗人。
“芳！我等了两年，等过了春，等过了夏，等过了秋，来到了冬，终于等到你了！可惜，我再也没有机会跟你说，我爱你！”
融化的诗人在倒下的那一瞬间深情地看向了林芳。 他想把这番话送给林芳，再送给她一首《三世情》。
可惜，他再也不能说话了。
因为，林芳手中那把削铁如泥的剑，刺穿了他的喉咙和胸膛。
林芳面色如灰，看着这个被她用虚无缥缈的天涯楼忽悠了一生的可怜诗人，忽然又惊又喜。 她想起了他对她的好。
她想起了自己对他的坏。
可惜，她再也没有机会想更多了。
昏暗的天空突然闪出一道光，紧接着一声巨响，一道晴天霹雳突然劈到了刻着《三世情》的这块断墙上。
所有的砖头刹那间被劈的粉碎，一阵狂风掀起，所有的巨石、砖头都被卷起，朝着九公子和林芳这一对玷污爱情的男女铺天盖地而来，把他们淹没在尘埃中。
一个小时后，躺在地上的诗人醒来了，带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从砖堆里走了出来。
睁开眼，他发现，整个姑苏城战火纷飞，篝火纵横，好似经历了什么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想起来了，他叫朱文青，一个小时前，他以雪人的身份被林芳刺死了，现在，他又复活了！
其实，他不想复生。
可他知道—
上天有它自己的选择， 让他复生，是被他漫长的等待感动！
让林芳和九公子死亡，是对他们亵渎爱情的惩罚！
朱文青从堆积成山的砖堆里挖出了林芳的尸体，抱着她苍白的面孔突然泪流满面—
“芳，我为你守候了三年！当过乞丐，当过野人，当过雪人。我被将军踩踏过，被老妇辱骂过，被农夫嘲笑过，也被跟你那个公子哥用石头欺负过。但不管你用什么理由欺负我，我对你的爱至死不渝！因为，我对爱情是认真的。”
尸体蠕动了一下，朱文青大喜，原来林芳还活着。
“娘子，你终于醒了，走，我带你去医院，给你念诗，让你快快好起来！”
朱文青抱着林芳又哭又笑，疯癫的像个孩子。
林芳苍白的摇头苦笑，“不！诗人，我林芳太坏，用爱情诈骗上百个男人，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我告诉你，那晚在河边，我没有爱上你，那是因为我只想你的财富！可现在，我爱上你了，因为天下男人千千万，唯独你这个傻乎乎的男人是认真的。诗人，从现在开始，我喊你夫君！可惜，我不能把我的爱情和我的身献给你了！”
“不，你不会的，我去求上天，让他原谅你！”
朱文青抱着林芳放声痛哭道。
林芳惨淡地笑着，嘴角挂着鲜血摇了摇头，“谢谢你，夫君，我游戏爱情了这么久，上天收回了我的生命，我认了！我仍然感谢上天，在错误的年代，遇上了最好的你！”
林芳说完，缓缓闭上了眼睛。
“林芳，我可怜的妻，你别走，我不念诗了，我只想对上天说，我爱你！”
寂静的天空下，朱文青抱着女人歇斯底里地喊着。 可惜，逝去的爱妻再也听不到这句最短亦最美的诗句了！
阳光暖，北风乱
一枝冷梅艳了谁的景
冬意凉，南涯俏
两片飞雪白了谁的头
人世悲，情爱难
三世情缘伤了谁的心
天涯欢，山河短
四肢百骸断了谁的魂
…
朱文青一边抱着林芳的尸身往前走，一边又念起了当年他写给她的诗歌。
天与地，仿似被诗人的眼泪所感染，刹那间变得昏暗，狂风暴雨感应到他的悲伤，接踵而至。
风吹到他脸上，他不冷！
雨落到他头顶，他不痛！
手中的爱人越来越沉，他不累！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
诗人捧着睡去的林芳，缓缓前进着，他守候了几年的姑苏城正慢慢复苏着，但他不闻，不看，不想。
他只想带这具此刻属于他的林芳去另外一个地方，为她写下另一首让世人难忘的诗！
那首诗，或许叫《我爱你》，又或许，还是叫《三世情》。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