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回家的路上，阮惠婧并不讳言她对黄国岱的好感，还非常感慨地将村长和黄国岱做了对比，然后下结论说：“怪不得我妈经常跟我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想想黄局长是多么大的一个领导啊，可是今天晚上又是唱歌又是开玩笑的，一点架子都没有。要不是宋科长就在旁边，我怎么也不相信他会是局长。”
你看局长这么平易近人的，可那个车站的站长呢，整个儿就像讨债的黄世仁似的，阴沉沉的。自己去报道的那天，他那是什么眼光啊？好像自己不是售票员，而是欠了他钱不还的人，整个办手续的过程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他一个翻脸工作就没了。
不过想到自己也算是见过局长的人了，阮惠婧不由自主就觉得自己身价一下子高了不少，因此说着话，脸上的笑容就没有退下去过。
“哦，那在你心目中，局长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宋庆年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
阮惠婧心里想说，就跟电视剧《西游记》里的如来佛祖似的，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可是转念一想，这样的比喻似乎不是很恰当，于是转了一个弯笑道：“我也说不清楚，但就是觉得，像我这样的小巴辣子，应该不会理我吧？”
“哈哈哈哈……”宋庆年很开心地笑了起来，“小阮姑娘就算是小巴辣子，那也是漂亮的小巴辣子。对于漂亮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物，都是讨人喜欢的，对不对？所以黄局愿意理你很正常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是这样的吗？”阮惠婧有点不好意思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庞。一直以来，她都知道自己漂亮，可是长在山乡村野，漂亮的用处又有多大。就好像OK厅的啤酒，明明外面小卖部卖的就只要二元钱一瓶，到了OK厅就得八元一瓶了。
所以单单人长得漂亮还不行，还得看你是在什么位置上。这就跟后来的房产似的，小县城的房子能跟北上广的比吗？用阮惠婷的话说就是，呆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再漂亮也就是给家里多换点彩礼，逢年过节回娘家的礼物能让婆家重视点，完全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不仅如此，就这么点芝麻绿豆的好处，也坚持不了多久，最多也就一二年。过了那个时间段，你就得发挥新作用了，的怀孕生子了。不然你试试看，结婚一二年不怀孕，或者怀孕了，但是生的是个女儿，你看看婆家还理你不？你看看你光有一个漂亮脸蛋管用不？
所以阮惠婷才一直要高考，要考出这个山沟沟，给自己争取更大的平台。就算外面的世界对女人也苛刻，但是至少外面还会在意女人的学历，气质，礼仪，这些，好歹比容貌的保质期要长一点吧。
想着，阮惠婧有些沮丧地放下了手。她没有阮惠婷的雄心大志，更没有阮惠婷的读书能力。她就是一个学渣，一个压根儿扶不上墙的学渣，所以阮惠婷这条路，她是没有办法走了。
而且阮惠婷说得还是很有道理，以前在村子里，哪个男人看见她不是眼睛冒着光。可是今天看黄局长的样子，人家就没那么把她放在眼里。握手的时候也是很礼貌地捏一下，根本就不像服装店老板那样，捏着不放的。
阮惠婷说什么了？说那叫绅士风度。所以在绅士的眼中，她根本就不值一提对吗？阮惠婷说她什么了？说她是标本，好看是好看，可惜没灵魂，是死的；说她是假花，精致是精致，可惜没有生机也没有活力。算了，阮惠婷的口中，从来都没有好话，越想越糟心。
宋庆年坐在出租车的副驾驶座上，听着阮惠婧一会儿一声的叹息，又从后视镜中观察着宋伟东的神情，心里盘算着，就忍不住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千岛县很小，从县城回岗下村也就十来分钟车程，所以一会儿就到了。
宋庆年很体贴地让车子停在离阮惠婧家最近的一条路上，然后看着宋伟东，问道：“阿东，要不要去送送小阮啊？”
宋伟东似乎才回过神来，有点迟疑，看着阮惠婧支支吾吾道：“还是算了吧……我们是说单位搞活动出来的，这要是被她妈看见了……”
“别送别送！”阮惠婧也慌忙摆手，“让我妈看见伟东哥反而不好，我回去就说是跟同事拼车回来的就好了。”
“那也行，那你走吧，我们在这里看你进家门，也好放心些。”宋庆年很是体贴地说道。
阮惠婧点头下车，宋庆年便让驾驶员把远光灯打开，照着她进了家门，这才让人把车开走：“回县城吧，你跟我再找个茶馆坐一下，我有事跟你说。要是晚了，你就在我家住下吧。蓁蓁上学去了，不在家，不会跟你吵架的。”
宋伟东点点头，他心里有点明白二叔要跟他说什么，刚才在车子上，他也想清楚了自己这个转正名额和培训名额的来源，但是有点不敢相信，所以需要确定一下。同时他也很犹豫，是接受二叔的安排，还是凭自己的本事去闯荡。
毕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侄子，宋庆年对宋伟东的想法还是有点了解的，所以对他在一瞬间的惊喜之后就不再说什么也猜出了点缘由。
这孩子心思纯正是他喜欢的，但是这种纯正用在自己家人这里就够了，用到别人身上去就不太合适了。所以刚才想了想，还是决定提前把事情跟他摊牌讲清楚。很多时候，时间会成为发酵剂，把本来简单的事情弄得复杂了，否则怎么会有夜长梦多的说法呢。
车子很快就在车站附近的一家小茶馆旁边停下，宋庆年下了车直接就进去了。宋伟东也没有犹豫，付了车钱跟着进去了。
看见他们叔侄进来的老板娘也很会看眼色，马上将两人带到了一间偏僻的小茶室内。里面就一张茶几，摆着三张单人沙发。顶上是一盏瓦数不高的小吊灯，层层叠叠地围着一圈花瓣，让灯光看着更加晦暗了。
“要吃点什么吗？”宋庆年将手中的衣服往沙发上一扔，顺势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
问了一声，也不等宋伟东回答，便吩咐老板娘，“啤酒，再配几个下酒菜就好，你看着办。有点晚了，不要弄得太复杂了。”
老板娘低眉顺眼应了一句，转身就出去了。
宋伟东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看了看，找到了烟灰缸给他二叔放在手边的茶几上。
“你明天什么班次？”宋庆年点上一根烟问道。
“明天我代班，早上十点一趟，下午三点一趟，都是去港湾那边的。”
“那行，明天八点我上班，你到我办公室来，带上身份证一寸照，填两张表格。”
“什么表格？”尽管刚才在OK厅二叔已经说了这件事，但是现在直接就说到了表格，还是让宋伟东忍不住的激动，这不就意味着，自己转正乃至于培训的事情，都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句。
“一张是招工表，一张是驾驶员培训表。填完了我跟你一起去你们站长那里。”
“二叔，你这意思是不是，我能转正了？这什么时候的事情啊，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宋伟东其实很想问一句，这转正的事情，是不是就是刚才在OK厅里决定的，虽然他不敢相信，这么重要的事情，会在这么不靠谱的地方决定。
“就刚才，黄局一句话的事情，你不是自己都看到了？”宋庆年弹了弹烟灰，见老板娘进来，就闭了嘴。
宋伟东连忙站起来，帮着老板娘将啤酒放下，然后摆好了四碟小菜。一碟糟凤爪，一碟鱿鱼丝，一碟鱼片，一碟花生米。
老板娘熟门熟路地给宋庆年倒上啤酒，这才笑道：“这么晚了，不知道宋大哥还会过来，所以今天的风鳗鲞没蒸上，下次来一定给准备好。”
“没事儿，下次顺便准备点风带鱼，还有你们那个烤鱿鱼，也不错的。”宋庆年说着，挥了挥手，老板娘很识趣地答应着“好的”，退了出去。
“对了，二叔问你，你跟那个姓阮的小娘，关系怎么样了？有没有……动真格的？”宋庆年端起酒杯，跟宋伟东碰了一下，继续刚才的话题。
“哪有，她妈这么高的要求，怎么定？”宋伟东苦笑了，“我总不能把一个家都砸在她身上吧？那阿成和薇薇怎么办？”
“好小子，二叔最喜欢的那就是你这个心胸，大气，有魄力，时时刻刻能想着家里人。不过你要记住了，你的弟弟妹妹不是只有阿成和小薇，蓁蓁也是你妹妹。你要是敢落下她，以后可别怪二叔跟你翻脸。”
“二叔说什么呢？”宋伟东忙着给宋庆年倒酒，“我落下谁也不能落下蓁蓁啊，二叔对我这么好，除了我姓宋，其他还不是为了蓁蓁？我心里都明白，二叔尽管放心。”
“好小子，有你这句话，二叔就放一百个心了。”宋庆年大力拍了拍宋伟东的肩膀，“你二婶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她是有我，所以不明白，这个世道，对女人还是不厚道的，她以为她能给蓁蓁什么？”
说着话，将一杯啤酒一气灌了下去。宋伟东也不敢接话，只是替他二叔将酒又满上了。
宋庆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倒酒，然后又问道：“刚才包厢里的情景，你也看见了，也看明白了吧，说说吧，有什么想法没有？”
“二叔的意思是……”
“二叔没啥意思，主要是看你的。”宋庆年打断了他的话，“二叔也年轻过，所以也不想跟你说什么有了江山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女人确实到处都有，但是年轻时的心境不一样。所以能有一个跟你一起年轻过，荒唐过的女人，还是很值得留恋的。”
宋伟东一声不吭，沉默了一会儿，也端起一杯酒，一气灌了下去。
宋庆年睨了他一眼，淡然一笑：“但是很显然，那个姓阮的小娘不可能是那样的女人。”说着，宋庆年夹了一颗花生米，慢慢嚼着。
“她……应该是不懂。”宋伟东底气不足地说道。
“潘金莲一开始也很单纯啊，她还反抗过张大户呢。”宋庆年笑道，“去年你不是从二叔这里借了一本《金瓶梅》去看吗？没看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