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暗表。自施存一离了东京以来,一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比常嵩、唐萧二人早了半月来至广州。
入得广州城内,施存一觅了一处脚店住下。待与店家问清城内勾栏瓦肆、樗蒲的去处,便终日里于这些地方探访。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高煊民抵达广州这日,施存一正过一个兑坊,忽听里面有人说道,“你这件军刃虽好,争奈这里当不得五七贯。我指你一条明路。归德将军府上高煊民高教师,贯喜收藏这些,又好结交豪杰,你若去他那里,许能换来五十两。”
话音落不多时,便见一个农夫模样之人,抱了个蓝布包袱急匆匆抢出兑坊。出门出得急了些,一跤扑倒。施存一急去搀扶。那人翻身跳起道:“朋友,不要着忙,不曾跌坏我哪里。”
施存一见他神色,问道:“你这包袱里裹的可是兵刃?走的这般仓促,敢是要卖的么?”
那人道:“便是要卖它,去蕃坊那厢撞个主顾。”
施存一道:“是何宝物,可否一观?”那人心焦,随口道,“祖上留下宝刀。要便三百贯,把与你看!”
施存一心中暗想,适才兑坊里只给五七贯,迈了一道门槛便成了三百贯。此时也不想与他计较,便道,“若果真宝刀,三百贯倒也正有称手的现银。”
那人见是主顾,便将蓝布一扯,露出里面一把手刀。施存一退绷簧,将宝刀一抻,只听“仓啷”一声脆响,寒光乍现,明晃晃夺人二目,冷森森要人胆寒。果然是一把宝兵刃。
施存一端详一番,开言道,“朋友,非是我不周全你则个。只说此物乃是杀人的器械,若不见血光,怕是遮不住煞气。寻常人家哪里使得。与你五十贯,我替你为它寻个归处。如何?”
那人听罢颇为不悦,“若说周全,只是我失了检点。蕃坊有位高教师,乃是远近闻名延纳四方的豪杰。我便做临渴掘井的打算,将这宝物献出,在他那里少不得三百贯。却不用你在这里作耍。”
施存一初来时,对高煊民也多有耳闻,此刻心生一计。便从搭膊取了金子出来,“罢了,不过三百贯。就依你便是。”那人接过金子欢天喜地捧了去兑坊里借称来称,正是足色足数。于是出来对施存一唱了大喏,飞也似的走了。
施存一得了刀,回转脚店。换了一身装束,戴一顶万字顶皂荚包金,穿寒罗细褶,粉底皂鞋。脸上也易了一番容貌,这易容手段虽不敌李文英十一,骗过寻常人倒也不是难事。
收拾停当,施存一背了宝刀便往蕃坊而去。
施存一到时,高煊民正闲坐厅前饮酒。有家丁进门垂手,对高煊民道:“启禀老爷,门外有位官人说来献宝,如今背了个蓝布包袱在院外等候,请老爷看看。”听说有人献宝,高煊民起身跟随家丁来到前院。
此时施存一已然将蓝布扯下,怀抱着宝刀站立那厢。高煊民定睛看去,只见这把宝刀银装鲨鱼皮鞘,银吞口银兽面银饰件。只看得高煊民忘却问人。少顷才相见道,“失瞻,失瞻。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施存一微微一笑,“在下李小乙的正是。”
“原是李大官人,不知此番前来,有甚赐教?”
“不敢不敢,在下本是成都人,常年往来此地贩些药材周济度日,本是小本生意。此番倾囊贩了一船蕃药,岂料遭了算计。”说罢长叹一声,“此物乃是祖传,逢穷途,不得已货于有缘之人。素闻高教师的大名,故此前来,还望周全则个。”
高煊民连忙想让,“请李大官人里面叙话。”
待二人进得内院厅中,家丁看了茶。高煊民抱拳道,“还请赐刀一观。”施存一双手将宝刀奉上。
高煊民将刀接过,退绷簧抽刀来看,真是一把宝兵刃,怎见得。只见它:
开五岳,涸四海,三金宝锷虹色白。
淬天河,鉴流云,寒光凛凛现氤氲。
背上铭为一韦字,胸前点作牛角纹。
风霜飒飒身上清,精气遥遥其间明。
高煊民看罢刀身上一对牛角纹,眉头微微一皱“大官人无需顾忌,竟说价罢了。”
施存一微微欠身,“人贫物贱,不敢言价,只赐三百贯,充前途盘费足矣。”
高煊民面色略显惊诧,“只求三百贯?”
“三百足矣。”
高煊民将家中管事唤来,命其去取银两来,然后双手又将宝刀奉还,“动问这位大官人,有个慕名的朋友,官人可相否?”施存一不解其意,问:“是何人?”高煊民道:“此兄姓韦,我不好称他名讳。”
“这位仁兄何处行走?”
“只在邕州公廨内行走。广南西路内倒也有些名气。”
施存一听罢心中暗想,“此话之意,莫非试探。我落座之时,已然讲明自成都而来,如何却问我邕州之事。”再看身上装扮,脸上容貌,未有半分破绽,想来莫不是此宝刀机缘巧合正有什么摄人的关窍。江湖有谚:“宁使一锭金,不说半句春”,施存一此刻只得心下一横,抱拳道,“此姓乃邕州大姓,却不知可有近上的朋友挑的什么万儿?”。(翻译:有没有亲近他的朋友,这人姓什么?)
高煊民道,“正有个山根万儿的朋友。”(翻译:有个姓石的朋友。)
施存一仗着一身手段,心下胡乱诌他几句,纵使生了差池,又能奈我何。便顺口道,“可是个小霸,太岁海了的,家里底空。”(翻译:是个当小官的,岁数很大,但是没妻子。)
不成想这一句胡诌,竟然句句押中。高煊民连忙抱拳,“正是。”
施存一未曾想今日这般奢遮的运气,于是装模作样低声道,“正是他吩咐我来。”高煊民点点头,“既然石大官人令阁下持此信物来,恐是短了银两使用,却如何只要这些?”
施存一道,“非是短了银两。这三百贯乃是某家自用,不索多少,够我此处吃喝游玩几日便罢。”高煊民听罢哈哈一笑,“原是如此。”说罢转身唤来家丁,命他再取二百贯来。然后问道,“那阁下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施存一心下既如此,不如直捣黄龙,便道,“正为龙璜而来。”
高煊民听闻龙璜二字,一阵面露难色,“此物虽在辛押陀罗府上,委实确未得手。”
施存一听罢,不禁一惊,原来这高煊民是个怀心造意的,早有夺这龙璜的打算,只是不知夺来献与何人,于是道,“是何缘故?”
“虽已探得龙璜所在。不曾想辛押陀罗派了件差事,去往北京接应一名蕃客。耽误了这许多时日,说来凑巧,今日刚至广州,阁下便来登门。”
施存一佯装怒气,“这般延挨,叫某如何回去复命!”
“官人莫急,本月二十八,正是动手时机。官人用这银两在此游玩数日,待功成之时,在下定然双手奉上。”
施存一道,“因何要等二十八日动手?”
“二十九日乃是富贾刘富孙儿周岁。二十八这日,刘富家中设宴管待贵宾,届时龙璜定会现身。人多之时动手,也好脱了干系。”
施存一见家丁已然捧了银两立在一旁恭候,于是起身袖了银子,将宝刀系在背后。施礼道,“到时静候佳音。”
高煊民连忙起身,“兄台请略坐小饭。在下还要烦兄寄信与石大官人。”施存一道,“饭是不领了,有书作速付去。”高煊民复进书房去封程仪十两,至厅前殷勤致礼道,“要修一封书,托兄寄与石大官人,在下与韦大官人只是不曾相会的朋友,恐称呼不便,烦石大官人道意罢!容日小弟登堂拜望。这是程仪十两,兄台勿嫌菲薄。”
施存一见如此相待,不肯久坐等饭,恐怕言多有失,口气中间露出马脚来,于是告辞起身。
待施存一返回脚店,还未进店门,便听到店主东正与店伙闲聊。店伙道,“适才衙门来填了尸格,死了那人正是翦绺惯了的老郎。便是这条街上,不知多少家被他踩过一遭。”
店主东道,“到底偷了何物,惹这丧命的仇恨出来?”
“只道是一口手刀。想来也不是甚稀罕宝贝。”
施存一听罢,方知是这等缘故,想来这宝刀另有蹊跷,故此丢刀人不去报官。想到此,施存一紧了紧背上包袱,见四下无人,从后院翻墙入得店内。待将宝刀藏好,坐地那厢思忖:看来邕州有变,这韦大官人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