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萧久在公廨内,办的又是刑名差事,较常人确多出些心思。刘富一番央告,唐萧却看出些蹊跷在里面,当时并未显露。待送走刘富,辞别了程师孟。方才与常嵩悄悄说道,“哥哥与我二十八那日,去刘员外府上讨团油饭吃可好?”
常嵩不解其意,“刘员外并未相邀,何故去讨没趣?”
唐萧呵呵一笑,“正门进不得,何妨你我另辟蹊径。”说罢一指头上,“去了翅子顶,捡没亮子的所在,上了火窝,托线孙、蹲竿眸子不灵。何愁探不得究竟。”(翻译:摘了咱的管帽,专找昏暗的地方跳上刘府的房顶,保镖护院看不见咱。)
常嵩见唐萧用了切口,眉头一皱,“依贤弟之意,刘府这是惹恼了哪位江湖上的好汉,定要生些差池不成?”
“虽无真凭实据,小弟心中既然生了这念想,遮莫豪杰还是强人,恐怕届时凶多吉少。”
常嵩思忖片刻,把心一横,“就随你走上一遭。若果有钩子,咱们踩的紧了,少不得条子扫,片子咬,我也与你一同抵挡一阵。”(翻译:如果真有卧底的人,咱们盯得太紧了,少不得要有动刀动枪。)
唐萧抱拳,“原来哥哥也会这般切口。”
二人探明刘府底脚自不用提。只说二十八这日,待到入夜时分,常嵩、唐萧二人换一身夜行衣靠,一路穿房跃脊来至刘富府上。只见院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院中家丁婢女往来穿梭,好不热闹。
二人在房上挨到二更时分,梆声刚落,忽听得对面房上“啊呀”一声惨叫,但见得一人从房上跌落院内。众家丁护院以为遭了强人,一拥而上将那人围在当中。待那人刚起身站定,房上又跃下一人,周身皂色,黑布蒙面。
那人见黑衣人飘然落下,连忙按喝一声,“好贼人!我乃归德将军府上教师高煊民,刀下不杀无名之鬼,你且报上名来!”黑衣人也不做声,兀自立在那里只是上下打量高煊民。
众护院中有人认得高煊民,见高煊民倒地,便知这黑衣人手段高强,正欲后退几步。不料高煊民从背后劈手夺过护院手中吊刀,刀尖一指黑衣人,“你等与我一同将此贼擒了。”旋即从怀中取出一包银两,向地上一掷,“此处银两权作信赏。”
众人见了银两,自然添了几分胆色,又见高煊民做了头势,于是跟着后面拎刀举棒,一发杀来。只见那黑衣人也不使旗鼓,专等众人过来,一腿踹一个,双拳打一双,不消片刻便将一众护院打翻在地。只高煊民一人与他战了十数合,又被擒住腕子,夺了手中吊刀,只得向后跳出圈外。
黑衣人见众人暂且罢手,便从腰间解下一个包袱,掷在院中。落地之时,包袱散开,只见里面正是一颗人头。高煊民猛然吃这一吓。旁边众护院吓得缩作一团。迟了半晌,到底高煊民有些胆识,掌灯过去观瞧,却是一颗楠木雕刻的木人头。
那黑衣人道,“众位且看此物,便知分晓。莫再纠缠!”说罢垫步拧腰跃到房上,施展轻功,飞也似的去了。此时刘富与众宾客纷纷出来,刘富先接来此物,与众人在灯下仔细端详,不解其故。程师孟又接来细细看出上面有些图形,仿佛是八卦爻象,不觉失声道:“啊呀!莫非是厌胜不成!”
房屋之上,常嵩、唐萧二人正看得入神,忽听得脑后寒光一缕,二人急将身体一闪,已然看见那黑衣人立在身后。手中握着眉尖刀柄,并无杀气。二人连忙翻身跃到地上,起身要跑,岂料黑衣人抢先一步,照定唐萧腘窝就是一脚。唐萧往前一扑,趴在地下。常嵩即上前,从脑后便是一拳打来。黑人轻轻侧身,让过常嵩一拳,随即左手一擒常嵩腕子,向前一带,右手便是一拳打在常嵩肋间。常嵩只觉一时闭了气息,面色憋得通红,少顷才和缓过来。
此时唐萧已然立了旗鼓,黑衣人见是红拳门户,便问道,“你二人到底何人?因何在此偷窥?”
唐萧呵呵一笑,“阁下一身装扮,还敢问我兄弟因何在此?”
黑衣人伸出右手摊开,正是常嵩鱼袋。原是适才一拳,顺势从常嵩腰间探得。见了鱼袋,黑衣人眉头一皱,当下拉二人到一个僻静巷内。巷内不远,正有一处报德祠堂,里面掌着灯火,黑衣人探了一番,没有旁人,于是引了二人入内。
待三人入得祠堂,黑衣人露出真容,施礼道,“二位可是京城来巡龙璜的端公?”
二人一惊,不知此人是何来历,于是陪了一礼,“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贫道姓施,道号存一。”
常嵩打量一番施存一,见其面目和善,并不似奸佞凶徒,于是道,“道长如何知晓我二人来此地这般公干?”
施存一道,“贫道与灵枢门颇有些渊源,个中之事,倒也了然。贫道跋涉而来,也是为得龙璜之事。”
唐萧听罢,心中起了芥蒂,“道长莫非正是素问门人?”
常嵩连忙阻拦道,“唐兄弟莫急,适才那木人首到底何物,先问过道长才是紧要。”
施存一听是姓唐,一把揽住唐萧腕子,“唐垚乃是阁下何人?”
唐萧一惊,“道长如何知晓这名讳?”
施存一看唐萧神色便知此人定是唐垚后裔,于是面色一变,“贫道虽自幼习武,争奈仰慕红拳久矣,不得名师指点。素闻唐垚乃是红拳里手,想来其后人也具是有些手段,故此冲州撞府之际,多有探访。不期这里相遇,他日定要与阁下切磋则个。”
唐萧听罢,憨笑一下,“原是如此,在下虽习练红拳。若以道长本领,只有在下领教的道理。惭愧,惭愧。”
常嵩连忙打断,“二位容后寒暄。请问道长,这木人首到底是何来历?”
“此物乃是厌胜,古已有之。其实为方术,谓之能以诅咒制人服物,又称魇镇。昔日王莽篡位,忌恶刘氏,以钱文有金刀,故改为货泉。以货泉字文为‘白水真人’,此理便是厌胜。”
“莫非刘员外生意凋零与此物正有干碍。”
施存一点点头,“正是如此,曾有诗云:君不见秦时蜀太守,刻石立作三犀牛。自古虽有厌胜法,天生江水向东流。蜀人矜夸一千载,泛溢不近张仪楼。灌口损户口,此事或恐为神羞。此物既可震慑江河,生意之类些许小事自不用提。”
二人听罢恍然大悟,连忙施礼,“受教了。”常嵩继续问道,“道长又是如何探明此物?”
施存一道,“贫道来此已有十数日,虽探得龙璜所在,争奈无从得手。”
“以道长手段,如何不能得手?”
“皆因听闻适才那高煊民乃是蛋子僧高足,武艺绝伦。此人心思老道,城府颇深,一则未探得龙璜置于何处,二则忌惮他则个。今日放对,果然名不虚传。”
常嵩呵呵一笑,“今日道长拳脚上处处领先,如何还谈忌惮二字。”
施存一摇头道,“今日此人施展武艺之时,具不依章法,乖了招式。不是他真本领。”
二人听罢,心下凉了半截,若果如施存一所说,莫说夺那龙璜,便是近傍高煊民,也是登天一般。唐萧暗自思忖一阵,目下只得与施存一协力共谋龙璜,但不知施存一取这龙璜意欲何为,于是问道,“敢问道长来寻龙璜,是为哪般?”
“为与天时争一步先后!”
二人不解其意,正欲再问时,忽见灯火摇曳,不免分神看去,正看到祠堂里边塑了一尊神道,乃是立身,戴一顶荷叶檐粉青色的范阳毡笠,着皂布海衫,盖上黄罩甲,熟皮铤带,挂牙牌解刀,穿黄鹿皮的战靴。像前竖一面红牌,楷书六个大金字:“恩公万三郎生位。”
施存一见此像,轻叹一声,“当年侬智高围困广州五十七日,民多涂炭。百姓有得军健护佑幸免者,多立生祠以报恩德。故君王开疆辟土,则百姓流离失所。正所谓: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二位端公可愿见一番太平景象?”
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施存一何意。少顷,施存一继续道,“杀人安人,杀之可也。若得龙璜,可避萧条,免涂炭。纵有拦路之人,少不得度化。”说罢一握手中眉尖刀,“二位端公只说是也不是。”
唐萧不知如何作答,只常嵩问道,“道长还请明示。”
只见施存一将眉尖刀手中一横,刀头西向,低声道,“祸从西起!”常嵩眉头一皱,“道长莫非所指广南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