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押陀罗一语道破,只惊的众人瞠目结舌。这计策若是决撒,告与程师孟知晓,三人纵是有千般的缘由,到那时也辩白不得。三人各自思忖半晌,却也没个应景的对策,只是垂首不语。
辛押陀罗见众人神色有变,微微一笑,转了话锋,“下官这个所在,外人不敢上门,是个极密的。在场之人也具是晓事的,无人去报这个冷信。既然大尹、夫人象意此女,下官自当成人之美。不如上差受了这珠子,你我各自稳便。回京复命之事,下官也为上差筹谋了。二位上差若无甘限,遮莫五七月,还是三四载,只在这里常住就是。一应用度,备办停当,也勾尽世所用。不知二位上差意下如何?”
常嵩、唐萧二人未想辛押陀罗这般磊落,若硬索龙璜,必不能得。到底唐萧人情世故熟络,顺情生了个宛曲,双眉一皱,轻叹一声,“归德将军之意,小人自然明了。将军既知龙璜,当知凤佩。小人在京城定下一门亲事,未曾婚配。小人娘子正是灵枢门人,只因失了凤佩,现正身陷囹圄。死生之际,以性命托小人。若不得龙璜而归,恐性命难保。此刻娘子定是孤孤凄凄在狱中悬望,每念此景,心下不安。”说到此,唐萧其声哽咽,“小人年近三旬,若失此良偶,琴瑟之事,终身已矣。小人志不在蜗名微利,常言此乃误人之本,从此亦不复思进取也!”言讫,不觉恸哭起来。
不料辛押陀罗听罢哈哈一笑,“上差此言差矣。天下之大,何处不觅良缘。上差来的却巧,上差若欲排遣,花街柳巷,绣阁朱楼,广州内品竹弹丝、调脂弄粉的去处颇多。岂不闻蜀后主云:此间乐,不思蜀。此处便是这等所在。”
此时杜知孝将话接过,问唐萧道,“上差莫不是要耍?我引你去。”唐萧连忙道,“非是此意,莫错见了。”
常嵩听罢,正逮了个事由,面露不悦之色,道,“归德将军不问所定之室何姓何名。却要引着我这兄弟前去狎妓,成何体统!”
辛押陀罗也不作答,缓缓起身来至仇三娘近前,微微一笑才开言道,“若说体统,下官当自愧不如。二位上差以烟月充良家,来赚大尹。这般好体统,下官谨记。”
常嵩不听则已,一听之下,顿时七窍生烟,豁然起身一击身边案子,“本官受大理寺台旨而来,未料想被尔等错看。只道是来你这厢佛面上刮金,把出这许多财物戏耍,无非为那龙璜留在身侧,难不成怀心造意。你这里终日介拨万论千,偌大的产业。纵无实据,便是以谋逆参你一本,你只看官家信得信不得!”
辛押陀罗也不相让,起身来到常嵩身前,一把揽住常嵩腕子,“上差且随我来。”旋即引众人来至楼上一望阁内。待众人站定,辛押陀罗一指下面,“上差且看,此处乃是西城。”众人向下望去,只见万瓦栉比,商贾云集,其间亭台楼榭,多有大食风情。好一派繁华景象。
辛押陀罗此时长叹一声,“下官虽为蕃商,然辞别贤亲,远赴宋境,居此数十载,只做故乡一般。此间一砖一瓦,一花一木,下官所注之情,更胜他人。公辟贤德。知福州时,筑子城,建学舍,治行最东南。自徙广州,欲筑西城,皆言土疏恶不可筑。公辟力排众议,上奏官家。遂得术、材无算。乃有今日气相。”
说到此处,辛押陀罗不禁动容,“筑城之际,多有资阙。我奏愿捐,然帝不许。见大尹如此焦思,我于心何忍,乃窃资之十数余万金。上差言我财巨,谋为不轨。我且问上差,此不轨之人所为邪?!”说罢一指身下城郭,头上交角乱颤。
一番话,只说得常嵩哑口无言。待心绪平复些许,辛押陀罗继续道,“上差之意。无非因结姻之事,以此胁我就范。殊不知,龙璜一物,非上之私物,乃佑天下苍生之物。”说罢转身问唐萧道,“敢问上差,汝之姻,百姓之福,孰重?”
唐萧听罢,心中颇有不悦,呵呵一笑,“足下所言,入情入理。便是我等罢了打算,留得龙璜在小官人身上。且问足下,庇佑天下苍生,小官人能当此大任?”
此言一出,辛押陀罗方觉不妥,庇佑苍生之事,自古乃是帝之所为。若应了,岂非有“不臣之心。”正踌躇时,忽听杜知孝道,“苍生之事,在圣上。功名之事,是小可本领前程。都不索上差忧虑。”
正所谓:
邻女詈人始试探,工力悉敌展筹谋。
纵言心系黎民事,待看君心何所求。
见天色不早,辛押陀罗见众人意兴阑珊,便施礼道,“适才言语有失,上差见谅。今日下官略备薄酒,与众位作杯,万勿推辞。”
常嵩、唐萧二人也知今日一番试探,见不得分晓,于是陪了礼,众人转回堂中。此时酒宴布上,好不丰盛。
众人吃过几巡,再未提起龙璜之事。只是仇三娘见辛押陀罗识破,恐婚事难成,一直郁郁不乐。辛押陀罗见状,开言道,“下官与程大尹乃是通家之好。瑜乃大尹幼子,表字纯叟。此子只好黄老,不精子集。如是久矣,变尽了儒生气质,弄做个羽士模样。大尹与夫人奈何不得,只看他做出便见。才有此一段佳话。”
仇三娘听得“佳话”二字,心下坦然些许。待面色和缓下来,才问道,“奴家身世,归德将军如何知晓。”
辛押陀罗道:“我与先考‘伏地鹞子’仇广正有数面之缘。你家中遭此劫难,某家本当援手,只是机缘不待,实乃某家心中一憾。”
仇三娘听罢饶是一惊,正要追问,忽听得外面人声嘈杂,正有人说道,“一双璧人,原是天生一对。”、“听闻京城来的常老爷嫁妹,我等特寻了底脚欲往拜贺,未曾想归德将军捷足先登,迎至此处。”、“常娘子嫁得此大秀,可谓得人矣!待有吉日了,咱们各助花烛之费就是了。”
常嵩听见,眉头一皱,“归德将军既然说此处外人不敢上门,是个极密的所在。如何有人前来?”
辛押陀罗施礼道,“上差恕罪。这些乃是广州蕃商中有头脸的,非是汉人官贾。”话音未落,只见堂外进来数位富贾,怎见得:只见个个头裹金花幞头,身穿赭衣绣袍,腰系和田玉带,足登飞凤乌靴。
为首一人手捧一支金凤簪。这簪儿有何好处:只见它,叶子金出自异邦,色欺火赤;细抽丝攒成双凤,状若天生。顶上嵌猫儿眼,闪一派光芒,冲霄耀日;口中衔金刚钻,垂两条珠结,似舞如飞。常绾青丝,好像乌云中赤龙出现;今藏翠袖,宛然九天降丹诏前来。
待众人互相见礼,那为首的富贾名唤萨利赫,便将金凤簪呈到常嵩面前,“权作贺意,还请常校尉笑纳。”
常嵩起身连忙陪礼,“承公厚意,何不坐地一同吃酒。”
萨利赫笑道,“正为与常校尉吃酒而来。只是仪俗各异,我等那厢另设一席。还请常校尉恕罪。”
正说时,但见家丁院公在一旁令设一席,用的也是金银器皿,只是不置匕箸,合鲑炙、粱米为一,盛于一盘之内,多有糖蜜脑麝。再以蔷露、冰脑撒之。
唐萧端详半晌,心下从未见过这大食饮食。于是径自过去,唱了无礼的喏,讨了一口品尝。鱼虽甘,而腥臭自若,唐萧勉强吐下。返回席上,连饮两盏,以祛恶味。
众人见状,哄笑一阵,便各自推杯换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