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嵩、唐萧二人见是辛押陀罗,连忙上前见礼。只见辛押陀罗身着新紫罗衫,红罗抱肚,白绫裤,丝鞋,戴青纱帽,长带绅。其服虽不逾礼数,却也鲜华烂然。常嵩周身打量一番,只看他这一条应了品级的带绅。正是一条四指宽,犀角并鹤顶红的犀带。心下犀带见得不少,却难得有这般宽大的。莫说广州,便是东京汴梁,满京城拿着银子,也寻不出来这一般的。
正想时,辛押陀罗过来陪礼,“恭喜上差贺喜上差。千里而来,却有这一段佳缘,真乃天意。下官不才,略奉薄礼,聊表贺意。还望上差笑纳才是。”说罢转身对身旁伴当道,“将外面挑担仗的唤进来。”
不多时,一个挑担仗的并一名教师入的院内,将担仗轻轻放置院内。辛押陀罗一指前面朱漆箱子,“白银一千两,请上差检看。”唐萧过去亲自检看,足色足数,分毫无爽。
辛押陀罗再一指后面箱子,“还请上差检看。”说罢那教师过来掀开箱盖。只见翠羽明珰,瑶簪宝珥,充牣于中。唐萧悉数过手一遍。辛押陀罗微微一笑,“再启一层。”那教师将第一层启了捧在手里,唐萧探头看去,只见下面一层正是玉箫金管并古玉紫金玩器。这等精细的宝物,唐萧哪里还敢过手。
辛押陀罗也不命人将此等细软抬至屋内,只摆在明处。自环视一遭院内,才开口道,“上差如何赁了这般所在。迎亲之时,须不好看。”
常嵩轻叹一声,“正为此事忧愁。”说罢只盯着辛押陀罗看去。
辛押陀罗何等样人物,见常嵩神色,连忙道,“此等小事,日后上差差遣下官便是。若不弃,不远处便有下官一处别业,倒也宽敞洁净。此刻天色尚早,二位上差可随我前去。若象意,下官早已安排妥帖,今日诸位便宿在别业。”
常嵩、唐萧二人也不推辞,只道,“如此甚好。蒙归德将军厚意。”
辛押陀罗对身旁那个伴当道,“知孝,引两位上差前去别业,好生看承。为父且去收拾些物什,稍后便至。”
常嵩、唐萧二人见此人面容不似大食人,便问道,“这位小官人可是令郎?”
辛押陀罗道,“螟蛉之子。汉姓杜,名知孝。表字昭先。”
二人听罢过来施礼,“原是杜小官人,失敬失敬。”
杜知孝陪礼道,“不敢不敢。昭先再拜二位上差。还请二位上差移步。”
二人唤了仇三娘出来,收拾些随身细软,便随着杜知孝去了。三人走不多时,来至一处所在。杜知孝轻扣门环,唤了家奴院公出来,一番叮嘱。旋即引众人入得院内。刚至院内,不远便见一堂。堂中有碑,高袤数丈,上皆刻异书如篆,盖平日膜拜祈福之所。绕堂而过,其后便见一楼,高三丈,楼上雕镂金碧,碧瓦朱甍,莫可名状。楼前有池亭,池方广数丈。杜知孝引众人入得中堂内,但见中堂有四柱,皆沉水香,高贯于栋。再看四周,罗帏满栊,雕梁画栋。好一座光闪闪贝阙珠宫!
一番景象,只把三人看的目瞪口呆,半晌无言。
杜知孝微微欠身,“诸位权且暂住此地。无论时日,务取做自家宅院看待。只一折,前院堂内,乃我蕃教祭祀之地,拜者皆向之。不可擅入。”
众人唱了喏,杜知孝转身出去收拾点茶的器具。三人在堂内走了一遭,仇三娘道,“恁地广阔。莫说三人,便是三百也住得。纵使卖科,没来由做得这般头势。”
唐萧冷笑一声,“难不成请君入瓮。赚我等来这厢做些算计,也未可知。”
常嵩不以为然,在堂中案边坐地,招呼二人,“贤妹、唐兄弟且安坐。常言道:事到其间,道在人为。若看不透其中关窍,便不去想。若想个南辕北辙的思绪出来,岂非抱薪救火。《文子》云:上烦扰即下不定,上多求即下交争。此刻只做无欲无求,旁人能奈我何?!”
唐萧听罢哈哈一笑,“哥哥莫非灌了醍醐,得了般若。这番话说的倒也颇堪玩味。”
三人正说时,但见有几名院公端了镣炉、汤瓶;一应茶汤器具进来。杜知孝亲自为三人点茶。三人等待一阵,见杜知孝正在烘盏,唐萧便随口探道,“不知归德将军如此厚意,可是有事相求。”
杜知孝手中只顾烘盏,头也不抬,淡淡说道,“知孝奉家父之命,只是管待诸位贵人,其余之事,知孝确不知晓。待家父来时,诸位自去询问。”
众人见杜知孝口紧,自知若问下去自讨没趣。于是开了些平淡的呵会,只等辛押陀罗。
吃罢一盏茶,但听得堂外人未至声先到,“下官多有怠慢!”众人抬头看时,正是辛押陀罗。只见辛押陀罗手中捧了一尊水晶缶,面露喜色快步进得堂内。对常嵩道,“此乃我大食蔷薇水。特奉来献与令妹。”此水袭人鼻观,虽贮水晶缶中,蜡密封其外,然香犹透彻,闻数十步。
众人叹为观止,常嵩赞道,“异域蔷薇花气,这等馨烈非常。胜过素馨茉莉无算。”
辛押陀罗哈哈一笑,“上差好见识。此制香之人年逾八十。缶中之水,乃其穷毕生之能所制,名唤‘馨止’。”
堂中其实早有鹅梨、蜜脾熏香之气,却不料此“馨止”之气,透缶而出,犹掩众香,真乃香中翘楚。
仇三娘哪里见过这等稀罕物什,嘴上虽道,“此等厚礼如何使得。”一双五轮八宝却未离开这水晶缶分毫。
辛押陀罗见状,将缶向常嵩面前一捧,“还望上差笑纳。万勿推脱。”
常嵩边唱喏,边接过此物递与仇三娘。仇三娘捧在手心观赏一番,再翻摇数四,见其泡周上下,心中道不尽的欢喜。俄顷,方才觉察失礼之态,仇三娘双颊一红,起身飘飘万福,“奴家谢过归德将军。”
辛押陀罗见二人纳了此物,哈哈一笑,坐地常嵩身旁,低声道,“上差此番来意,下官自然知晓。争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非是下官虚张声势,上差可知所寻之物,于社稷有何干碍?”
听闻“社稷”二字,常嵩不禁侧身观瞧辛押陀罗,见其神色不似作耍,便问道,“是何干碍?还请归德将军赐教。”
辛押陀罗也不避讳,同了满屋众人,便将当年艺祖设灵枢、素问二门之事又讲述一番。唐萧如何不知其中利害,只是不曾想这大食蕃商竟也知晓此事,想来定与素问一门也有瓜葛,于是问道,“归德将军是受了何人之托?莫非是素问门人不成?”
辛押陀罗也不作答,沉思片刻,轻叹一声,“二位上差也见城外千帆百舸之景。只说这久揽客船的。装载客人,南来北往,每年纳还船租银两,个个又合着一班水手。若哪一班不是良善之辈,揽了载时,约莫有些油水看得入眼,半夜三更悄地将船移动,到僻静去处,把客人谋害,劫了财帛。如此不消数年,便可做出些家事。羹香饭熟,饱食暖衣自不用提。”
常嵩听罢双眉圆睁,“此等谋财害命之事,岂能容他!”
辛押陀罗轻轻摇首,“公不见,每船至,搬下多少箱笼囊箧,便周全多少巨贾富户。欲之所及,可有止境?”
正在此时,杜知孝点好了清茶,与众人摆在身前,缓缓道,“诸位贵人请用茶,容小可代家父一一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