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黄昏时分。
夕阳模糊的光晕久久不肯散去,在深灰色江面铺下一条波光粼粼的狭长道路,迈向它如同可以抵达天堂一般。
突如其来的一阵大风扫过江面,传来江水拍打岸边石头的声音。
一阵微风吹过,额角几丝半长不短的碎发戳进了女孩的眼睛,她感到极度不适,遂用手指用力揉搓起来。
男人一只手捧着女孩的肩,一只手将她的手从眼睛处拨了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撩开她的眼皮,对着里头轻轻吹了吹。
“我没事。”女孩说。
奇怪,这个场景怎么似曾相识?对,十三年前,他把她接回家的时候。周遭一切仿佛复制粘贴,如这般那般如影随形。
唯一不同的是,她长高了,他再也不用蹲下身子了。
怎么回事?
自己太累了?
记忆存储发生错误?
时空交错了?
“莫如烟...照顾好自己...”莫离轻抚着她的耳发,在她漂亮的额头上留下深深一吻。
然后,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有些熠熠生辉。
——“照顾好自己。”
通常这句话适合用在一个人要打算长久离开另一个人的时候。
“你要去哪?”女孩连忙追问,有些忐忑。
莫离并不转身,也并不打算回答。
突然,他飘了起来,朝着夕阳模糊的光晕。
女孩一直奔跑着,追赶着,呼喊着,伸出手想抓住他,可他飘得越来越远,无论她怎么努力都追不上。
你知道无能为力是什么感觉吗?就是你明知道不高不矮的五楼天窗的防盗网上卡着个小孩,他就在那里,就在你眼前,最多不超过十五米的距离,哭喊撕心裂肺,即将坠落。你一心想伸手把他抱下来,可你却无能无力。
“…莫离…你去哪?...莫离...不要走…不要走…”
————
“可怜的孩子。”
张大婶一边把莫如烟细碎的头发捋到耳后,一边替她轻轻擦拭着头上的汗珠。
“莫离…莫离…”
莫如烟昏昏沉沉中紧紧抓住一双手,惶恐与痛苦迫使她猛得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面带微笑的脸,“阿婆…...”
“你醒啦。”
“我怎么会在这?”她边说边坐起身。
“刚好去买面粉想抄近路走,就看见你倒在台阶下昏迷不醒,而莫文看到我后撒腿就跑了。 ”
莫如烟这才想起莫文将自己推下台阶,还有他向自己扑来时那张意淫的脸。
她仍旧心有余悸,下意识的往自己身上看了看。
既然阿婆这么说了,他后来应该没对自己怎么样。确定没事后她方才松了一口气。
“阿婆,谢谢你。”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
“是他把我推下台阶的。”
“莫文这混球,我得告诉阿离去。”
“我已经好些天没见到他了。”
“阿离他这段时间都没回家吗?”
莫如烟摇摇头。
“不过,他还能去哪呀?”
“谁知道呢?”莫如烟隐隐失落。
“我打听了,他去了隔壁镇上的工地,我托人捎信去了。他应该快来了。”
听到这话,莫如烟不做声,也并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
隔着一条大江的距离,他走的时候甚至连衣物都没带,这么匆忙,接连几天也不愿回家,他是有多不喜欢看见自己?
不过这些天,她给他的时间也总该够了吧。
她怅然若失地望向窗外,一角天空一片黝黑,什么也看不见。
“阿婆,现在几点了?”
她回头看见张大婶脖子上挂着的那块怀表。从莫如烟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一直戴着。
或许有什么故事吧。她想。
张大婶将其放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时间有点出神。
“阿婆,你怎么了?”
“唔,十一点四十分了。”
已是午夜了。她对他的等待,总是鹤立企伫。
“阿婆,你没事吧?”
张大婶脸上掠过一丝细小的哀伤,将怀表给莫如烟看了看,继而微笑道:“你看,这是我儿子。”
莫如烟看到照片里头是一个约摸二十五出头的年轻男子,蓄着一头黑亮的短发,T恤牛仔裤,阳光下的笑容特别灿烂。
“那他不和阿婆住在一起吗?” 莫如烟的记忆里阿婆从来都是一个人生活。
“他一直都在另外一个世界守着我呢。”
“另外一个世界?”
“他总是努力实现自己的追求。他也做到了,并且做得很好。只是…从美国飞回的途中…飞机失事。他只是要回来看我。
而那个电话正是我打的。
原本打算再过一个礼拜,他就回国的。我只是突然间太想他了。一个礼拜也等不了。
我一直是一个没有耐性的人,我太自私,所以打了那个电话。而他一直是个孝顺的孩子。
没想到因为我的一句话,竟成为永别。都怪我,如果不是因为我,他就不会离开了。他还那么年轻…”
张大婶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
“阿婆,这也不能怪你。"戳到别人痛处,莫如烟不知该如何是好,”对不起,我不该…“
“没事。凡事必要的时候,都要学会忍耐。一个人的时候啊,要学会习惯,学会习惯了,有些不幸就不会发生咯。”
张大婶从口袋掏出小方巾拭去眼泪,很快让自己情绪恢复平静。
此时,莫离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了,直奔莫如烟的床沿坐下,面容尽是焦急和关切:“烟儿,你感觉怎么样?”
“你来做什么?”
莫如烟对于他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热切的样子,只是很不高兴地瞥了他一眼,冷冷地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