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萧、常嵩二人未曾想这女子竟赌上平生本领,把尽了周身的手段来战。来来回回,但见六条手臂纵横。一时二人竟占不得先机。
三人战了二十余合,唐萧、常嵩二人便察觉此女子虽然手段跋扈,却胡乱只捡些他二人身上不紧要的来击,未动半分杀念。于是虚晃一招,纷纷跳出圈子。唐萧抱拳施礼道,“娘子且歇了。这般斗来,须斗到正月也未见得有个分晓。”常嵩也道,“这位娘子,没来由救程衙内做甚?”
这女子虽仗着一双兵刃,却也看出久战不利。见二人先罢了手,便护住程瑜,也不施礼,道,“二位端公既然为难于他,奴家自当护他。”
二人呵呵一笑,“恁的说,程衙内到底娘子何人?”
这一句只惹得那女子面红耳赤,自觉无颜,不敢分辨,只是睃趁程瑜。程瑜此刻断不肯上前,只躲在女子身后,满面涨个通红,半晌才开言道,“小可之志,不求仕进,唯欲遨游四海。前岁家父令小可应举,又不肯写一封札子预先嘱托,自然落第。小可心中烦闷,便来寻一处勾栏解忧。不曾想正遇见三娘,那时节三娘初入教坊......”
说道此处,程瑜一时语塞,只去看那女子。那女子见程瑜这般的不爽利,于是把心一横,抢过话来,“奴家本姓仇,家父仇广,行走江湖,贯用一对一尺三寸利刃。故得了个诨号‘伏地鹞子’。皆因遭仇家算计,家道中落,奴家不得已入了勾栏。争奈天公著意,不勾一日,便机缘所至,遇见程官人。奴家见他初会之时,便赠了银两、尺头。又把了十两花银做赏人杂用,便私下求他。官人也是怜香惜玉,便应了奴家。先是照顾了一百银子,不勾几日又取来三百,将奴家赎了。”说到此,仇三娘潸然泪下,“这般有情有义之人,叫奴家如何不委身于他。”
常嵩听罢,一拍唐萧肩头,“原是一段佳话。你我理会了一桩闲事。须成全他二人才是。”
唐萧连忙道,“哥哥此话万万使不得。今日若成全这一对,倘程大尹得知此事,定然迁怒你我。那时节,何人成全你我。”说罢转身对程瑜道,“衙内可有一技傍身?”
程瑜摇首,“无甚傍身之技。”
唐萧道,“今日你这许多钱财自后讨处。明日令你把些银两办些柴米,养你两口。可有讨处?若成家,七件事般般都须在心上,你当如何扯拽?”
仇十娘只道唐萧是来赚程瑜回去的公人,一把揽住程瑜臂膀,“郎君只须随奴家西去便是。自有讨处!”
常嵩见状,近前一步,“罢罢。唐兄弟无需多言。此事本官替你二人做主。且问仇娘子,落籍勾栏,可见过其他客人?”
“不曾见过。只郎君一个。”
常嵩点头,“这便好说。不妨我与你认结做兄妹。且令我兄弟与程衙内一同归去。我去唤个小轿抬你,权往广州内寻个寓所暂住一时,待我等见过程大尹,再作道理。”
程瑜听罢,连忙道,“这计甚妙!”
仇三娘却把双刀一横,“我如何信你!”
常嵩哈哈一笑,“此处西去,无非广南西路诸州丞府县,想来娘子定是那里人氏。无非地面熟络,也要帮闲趁食度日。若一日程大尹将你二人勾摄回来,各自颜面须不好看。娘子虽落籍,却称不得烟月。如何不明媒正娶。本官一言既出,金玉不移,定然成全你二人则个!娘子莫把本官做宵小之辈看待!”
仇三娘见常嵩言辞轩昂,心下倒也确信了几分,又思忖一番,才道,“奴家权且依这位官人之策便是。”
程瑜见仇三娘应了,自然喜出望外,四人又通报一番姓名。唐萧对常嵩低声道,“兄与仇三娘认作兄妹,于广州内权作浮居倒也罢了。父子天性,岂能终绝。兄在程大尹面前劝解和顺,岂非越俎代庖。”
常嵩微微一笑,“若程衙内承了这份高情,我与大尹又做了亲家,何愁未有与辛押陀罗斡旋之资。”
唐萧听罢,恍然大悟,“有理有理!果然天赐良机。”
众人依了常嵩之策,各自行事。唐萧这边厢引着程瑜去寻程府院工,自不用提。那边厢常嵩引着仇三娘入了西门,便就近赁了一处宅院,自带了家具物什,也不需张罗什么。常嵩又在街上寻来几个闲汉,把了些碎银与他们,在宅内上下打扫一番。待到戌时,便收拾停当了。
常嵩遣散了闲汉,与仇三娘对坐堂中,随手把出二十两花银来,“贤妹且将这些钱去,收拾些用度,若提亲之事有什么差池,我便再应付你。”
仇三娘也不去收银子,起身飘飘道了个万福,“既然兄长认我做了义妹,不妨如实相告。到底这般帮衬我与程郎,是何道理?”
常嵩也不瞒她,便将来此地前因后果一一讲了个明白。仇三娘听罢柳眉一皱,“依兄长所说,可是那蕃坊之中定有此物?”
“想来只在此处,并无确信之据。”
“既不确信,不如奴家今夜走上一遭,探个究竟。以报兄长成全的恩德。”
“贤妹今夜权且安住此处。打探之事,不急一时,须做个筹谋,相劳贤妹之时,自有关照。”说罢又呵会几句,起身告辞。
一夜无话。次日辰牌上,程师孟命人前来驿馆相邀常嵩、唐萧二人过府赴宴,以示谢意。此举正合了常嵩心意,二人早已整顿衣冠,随着程府下人来至公廨。
若说程师孟字此人,乃是进士甲科出身。累知南康军、楚州,提点夔路刑狱。晋地为官之时,出钱开渠筑堰,淤良田万八千顷,集其事为《水利图经》,颁之州县。实乃大贤。争奈其子程瑜,生性洒脱不羁,却又不谙世事。程师孟早早便欲寻一门亲事,也好令程瑜安住心性,他日求取一个功名在身。
不曾想事与愿违,程瑜其志非在功名,应试落地自不必说,昨日竟然无故出走。只把程师孟气的枯坐堂中,一日不曾进过粥饭。待家丁前来禀报,说是有位官人引了程瑜回得府来,程师孟方才定住心神,出门前去迎接。
唐萧自汴京来,还未曾谒见程师孟,正借此之际,呈了大理寺公文出来。程师孟见是京中来的公人,更是感激不尽。定要设宴管待二人,唐萧假意推脱一番,便应承下来。
待二人来至公廨内,由管事带着直奔后堂,后堂有个所在,名唤“晓月楼”,早已在此处安排筵宴。二人进得屋内,正见夫人宅眷都在席上。唐萧乃是幕职,无甚功名在身,便施礼道,“夫人宅眷在此饮宴,小人理合回避。”程师孟连忙起身几步来至面前,双手相搀,“先生与我有恩,此时便如自家一般,何故却要回避?”
常嵩也劝道,“唐兄弟如何见外?此间又无外人,便坐不妨。”唐萧唱了无礼的喏,方才坐地。
程师孟见唐萧礼数这般周道,心下自然喜爱。教着丫环养娘热酒筛酒,待各自斟满,便先擎了一盏在手,“昨日之事,劳烦二位上差,公辟心中倍感愧疚。今日相邀前来,权作酬谢之意,望二位满饮此杯。”
二人起身,唱了两个大喏,拿起酒来一饮而尽。随即众人大觥连饮,兴趣愈发高了。待到酒过七巡,菜过五味,程师孟见唐萧行动举止,颇有分寸,再观常嵩赋性慷慨,任侠使气,与程瑜倒有几分相仿,不免自叹道,“这逆子,只激得我怒气填胸。”
常嵩一旁听得真切,起身擎了酒盏,来敬程师孟,“衙内乃是俊爽名流,恼的只是道学先生。”
程师孟连忙陪了一杯,“惭愧,惭愧。”
常嵩吃罢一盏,继续道,“洒家只说正心诚意的,而今那讲道学的,多是一班不知痛痒之人。只做高谈阔论,若办一件实的,便扬眉袖手。大尹可愿令郎做这般人物。”
程师孟听罢,也觉有理,只是要申辩两句。还未开口,一旁唐萧又道,“大尹不闻,做何种学问,便如结连理一般,情之所钟,便是最胜,那时节便不见出其右者。此乃上上之境。”
此话也在程师孟痛处,听罢又是一声长叹,欲言又止数次,方才言他道,“不提也罢。”
常嵩见有机可乘,连忙抱拳拱手,“洒家不才,愿为大尹解去这心中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