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司马皓此役能一棒退了艾木哲德,非是武艺之功,关窍只在那杯酒中。施存一与司马皓临别之时,恐其遇到手段高强的歹人,便送了一瓶自制的“五逆散”。
这“五逆散”无色无味,寻常人物服食,倒也无甚不妥。只是那些武功卓绝,内力跋扈的豪杰若是服了,不运内力还罢,若是运了内力,顿时经脉逆行,内劲顿失。艾木哲德与司马皓放对前,二人对饮了一杯,酒中有此作怪物什,艾木哲德不明就里,正着了司马皓的道。
听罢司马皓所说,耶律姜成上下好生打量一番,“依官人这般,不须日日习练武艺,能言善辩的只消劝人吃酒。这等不兜搭的手段,却不把天下把式向上的心都冷了?想来还是讷口少言的才好托付。”
司马皓苦笑一下,“今日认作夫妻,实则权宜之计,恐你席间口滑,授人以柄。娘子既已许嫁,切莫提托付二字则个。”
此言一出,耶律姜成脸色骤变,“天下难得官人这般方正的人物,既然受了官人恩惠,且容奴家作谢!”说罢,气哼哼道了个万福,转身便要出去。
司马皓在身后连忙拦阻,“娘子且慢!”
姜成止住脚步,赶忙回身,“官人留奴家作甚?”
“未有他意,只是今日层檀使节多有试探,此时外面定有眼线。今日你我既然认作伉俪,你若今夜宿在别处,定叫人疑惑。”
耶律姜成双颊一红,“大官人此话怎讲?”
司马皓起身寻来一个包袱,递在姜成面前,“且去退室换了来。”
耶律姜成双颊又添了一层红云,扭捏道,“常言道:男女授受不亲。这叫奴家如何使得。”话虽如此,姜成手上却解开包袱。但见得其中整整齐齐一套夜行衣靠。
见这身衣靠,姜成心下好没意思,柳眉一竖,“大官人把这足恭身分,多放做冷淡的腔子,半吞半吐的只为令奴家去办差事不成?!”
司马皓也不睬她,两步来到近期,一揽姜成腕子,“娘子只道这厢与我怄气,却不知今夜大难临头。”
姜成将头一转,也不去看司马皓,只说道,“大官人贯会故弄玄虚!”
司马皓道,“娘子若不信,且将衣靠换来。少卿自见分晓。届时娘子须依我吩咐行事。”说罢引着姜成去了退室。
待二人进了退室,正见一位娘子在内端坐。耶律姜成仔细观瞧,正是日间众行中一人,此刻已然换了姜成身上一般的衣衫。
耶律姜成正要动怒,只见司马皓上前深施一礼,“今夜有劳女校书与本官城内走上一遭。”
那行首也起身陪了一个万福,“但凭大官人吩咐便是。”
姜成见这行首起身的仪态,体格与自己相仿,心下已然明了几分。此时司马皓又道:“本官有一事,女校书与本官出驿馆之时,万勿令人窥见颜面。”
那行首唱了喏,又坐定身形。
不多时,姜成换了衣靠来,司马皓又取出黑巾将她口鼻蒙住,叮嘱道,“若有人说契丹语,或见契丹书信,娘子万勿轻举妄动。”
二人在屋中静坐少卿,已然到了亥时。忽听得屋外“嗖”的一声响,一支雕翎箭从窗外飞入。耶律姜成手疾眼快,一把接住。只见雕翎处正系了一封书信。
借了月色,姜成将书信展开。正如司马皓所料,确用契丹文书写。信中言明:此行恐有败露,待三更梆响,于体仁门内解家店前谋面。信后未有落款。
看罢信,姜成低声问道,“大官人所说便是此物?这般拙劣伎俩,又能赚得哪个?大官人未免轻看了奴家。”
司马皓微微一笑,“非是轻看于你。只是你那几个伴当不明就里。此时恐已中计。”
姜成双眉一皱,心下一紧。纵身便要出去,正被司马皓揽住,“此刻非是时机所在。我且先行将暗中之人引出,只往十字街去。你察看院中动静,若无虞,便去搭救你那伴当们。只是须依计行事。”说罢令耶律姜成附耳过来,又叮嘱一番。
司马皓叮嘱完毕,紧了紧身上衣衫,从退室将那行首引出。二人出门来到院中。司马皓与把守军健开了几句呵会,寻了盏灯笼,携那行首大步出了驿馆。
待司马皓二人走不多时,耶律姜成偷偷探看院内一番,确无甚异样,便从窗户翻至屋外,纵身上了房顶。正值腊月,北京城内街巷之上灯火通明,正是一番热闹景象。耶律姜成此时也无心流连,施展轻功直奔体仁门而去。
待到体仁门不远处,借着光亮,姜成正见一位公人在解家店前游走——正是一名辽国细作。姜成正欲纵上解家店屋顶再做打算,只见人群之中有人来至那细作身后,似是说了几句,那细作猛然回头。身后那人虽看不清颜面,但看装束气质,带些武气,却是雄纠纠的。耶律姜成便知不妙。
果然那人三两下就制服这细作,搭住一边身子,半拖半扶,便往街后僻静处去。姜成连忙纵身下了房顶,借着阴暗处隐蔽身形,一路跟在后面。
走不多远,二人来至一处屋舍,甚是破旧,是处许久不曾住过人的所在。那人拖着细作,在门上扣了五下。俄顷屋门开了半扇,探出个面孔,姜成借着月色看去,满面的狰狞。见拖了人来,那汉子伸出臂膀过来接应,再看身形,更是劣厥。姜成心下莫不是这北京城内的太保。
待二人拖着细作进得屋内,掩上了房门。姜成这才蹑足来至窗下,探听屋内动静。只听屋内二人商议,一个道,“如何做了这等买卖。只道虏个人来,却不知是名公人。若败露了,地方上便没个栖身的所在了。”
另一个道,“料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不见那大食客商出手这般阔绰。少卿待那客商来了,你我从背后结果了他,将随身细软把来。从此远走高飞,到时做个逍遥的神仙。还怕官府勾摄了去不成。”
“正是这个道理!”
姜成在屋外听得真切,便知其中定有层檀使节瓜葛,想来适才定是尾随司马皓去了十字街。于是垫步拧腰上了对面一处屋顶,伏下身形,静观其变。
过不多时,街上走来一人。姜成定睛观瞧,正是阿拉义。
阿拉义来至那破屋门前,也是连扣五下。那劣厥汉子将门开了,引着阿拉义进去。姜成看罢,心下司马皓果然料事如神,未曾想这层檀使节竟查到公门之内,想来这两名假扮公吏的细作,埋伏中原已有十数年光景,不料今朝竟被大食人识破。
姜成想到此处,又跃至对面屋顶,轻轻掀了几片破瓦,向下观瞧。此刻阿拉义正在审问细作,但见身后两个太保,悄悄从压腰中取出刀来,姜成见状,也不及多想,随手便撇下两片破瓦。只听得“哐啷”两声脆响,阿拉义连忙转身。正见二人手持匕首站在对面,便也顾不得许多,三人顿时在屋内杀做一团。
这两个太保倒也有些手段,且阿拉义赤手,凭着一对空拳头,渐渐落了下风。姜成暗想,“不妨送佛送到西。我若救了这阿拉义,且看他如何面对我。”想罢,在屋顶上按喝一声,“两位好汉,背后来的是你兀谁?!”
二人战的正酣,忽听有人声,也不知是计,其中一个便转头看去。正被阿拉义逮着破绽,一脚蹬上小腹,那人“啊呀呀”一声怪叫,手捂小腹,倒在地上翻滚起来。另一个见状,摆匕首抢步上来,还未到了阿拉义近前,只觉得头上嗖嗖一阵声响,于是向侧方跃去,躲过了几片飞瓦。刚刚立稳身形,阿拉义一腿已然来至面前,正踢在太阳穴上,当时倒地,挣了两挣,便咽了气。
此时姜成才飘然从屋顶落下,立在阿拉义面前,飘飘一个万福,“这般时节,尊使不去街上游玩,来此作甚?”
阿拉义见姜成一身衣靠,自知适才是被姜成搭救,想来司马皓所携之人定然不是姜成,便知中了二人计策。只好尴尬一笑,施礼道,“承蒙夫人援手。”
姜成也不回礼,质问道,“尊使何故如此试探夫君与我?”此言一出,姜成方觉不妥。此话正被阿拉义握住把柄,呵呵一笑,“想来少监与夫人也是通晓契丹言语。”
姜成连忙话锋一转,“尊使奉使前来我朝,岂有出来闲走之理。”
阿拉义也不惊慌,“在下奉使前来不假,却不知少监与夫人奉何人之命而来?”说罢看了看一边被捆绑住的细作,“想来严刑之下,许能吐露真言。”
姜成已然受了司马皓机宜,听阿拉义如此说,哈哈一笑,“尊使果然有先见之明,明日且看艾木哲德尊使如何吐露真言就是。”
阿拉义一惊,“夫人此话怎讲?!”
姜成将身一转,寻了张椅子,拂了拂上面灰尘,端然而坐,“尊使且休憩,届时自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