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阿谀人人喜,直言个个嫌。司马皓纵有明察秋毫之能,于儿女私情之上却无甚造诣。几句话说得耶律姜成恼羞成怒也就罢了,来至驿馆也不见司马皓出面宽慰,只把姜成气的在屋内来回踱步。
踱了一阵,姜成心中无名火一阵紧似一阵,更是无处撒去。正在此时,司马皓迈步入得屋内。耶律姜成见是司马皓,抢步过去劈手揽住司马皓腕子,向屋内一带,合上房门,转身问道,“大官人今日所说‘其人皆可’到底何意?!”
司马皓未曾想有此一问,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兀自呆立那厢,与姜成四目相对。怔了半晌,司马皓才开言道,“天下竟有娘子这般朝兄弟,暮仇敌之人,才放下酒杯不多时,如何就弯弓相向了?”
姜成不听则罢,一听之下,顿时心中火起,“大官人举止倒端详,适才酒席上不妄言笑,似是有良人风度。怎知若命妓在席间,百般调笑谑浪,无所不至。大官人那时是何行状。”
司马皓此时方才有些明了。呵呵一笑,“娘子此话差矣。晗正岂是......”正说时,忽听得外面有厮波禀报,说是层檀正使哈木宰在外恭候。司马皓心下刚刚分别不久,如何又来相见。于是整顿衣冠相迎出去。哈木宰在外也不进来,只是抱拳施礼,“今日对少监及苏内制多有怠慢,在下心中不安。故此明日酉时在驿馆内设宴相邀二位,还望少监不要推辞才是。”
司马皓如何不知哈木宰用意,正所谓将计就计。司马皓听罢陪了一礼,“恭敬不如从命。先谢过尊使厚意。”
待司马皓送走哈木宰回转屋内,耶律姜成正一双柳眉那里倒竖。还未等司马皓开言,只冷笑一声,道:“大官人且省口。依奴家看,大官人来这北京,定是相慕了哪家的小娘子,那层檀使节识破关窍,才成全今番机会。我自知你大宋规矩:凡在籍娼户,谓之官妓;官府有公私筵宴,听凭点名,唤来祗应。那娘子定在数内!”
耶律姜成这一番话,只说得司马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问道,“娘子何出此言?”
“大官人今日所说‘其人皆可’。真真是登徒子!”
司马皓轻叹一声,“娘子错见了。罢罢罢,明日你随我一同赴宴便是。届时自然证得清白。”
姜成听罢,面色略有和缓,口中却未有半分退让,“我北国女子不似中原一般隐忍。明日大官人若命妓,休怪奴家做些不好看的出来。”
司马皓只点头苦笑一下,算是应允了。
待到次日酉牌,哈木宰等人果然大排宴宴,另寻了四个祗候并使团中两名大食女子一旁热酒筛酒。见司马皓、苏章、耶律姜成三人进来,哈哈一笑,“三位请。今日之会,并无他客,勿拘礼法。当开怀畅饮。”说罢指了指一旁祗候,“在下命人寻来北京内头牌的上行首,三位务取尽欢。”
姜成见此情形,脸色一沉,只择了个司马皓身旁的座头,大模大样坐地那厢,也不问主宾礼数。
阿拉义正与司马皓对席,见酒肉尚未布下,便开言道,“不知少监可携宝眷来此?”
司马皓抱拳,“今中馈尚虚,未有宅眷。”
阿拉义哈哈一笑,“那今日各自稳便,各自稳便。”然后又看看一旁姜成,“姜教授这般面色,莫非我等安排不周?若如此,教授不必忍气,只须说。”
姜成强压心中不悦,欠身道,“非是小可扫兴。皆因幼时曾定下妻室,因遭虏乱,存亡未卜。后追随少监时,托人打探,方知已流落青楼。故逢此情形,便思故人,心中不免惆怅。”
艾木哲德因那日武榷擂上被耶律姜成折了颜面,此刻不免揶揄道,“离索之感,人孰无之?此间有我大食女子,颇饶雅致,教授且作望梅止渴,何如?”
哈木宰连忙阻拦,“此事不可说笑。既然姜教授不喜命妓。自是我等思虑不周,只命她们筛酒便是,不去劝酒,教授以为如何?”
司马皓也来圆场,“若在座诸位谁人困酒,请自安息便是,不必服侍。”
姜成也不好再推辞,便依了这规矩。
少顷,酒肉铺下,众人便推杯换盏起来。吃罢几巡,又开些呵会,苏章因受了司马皓计策,先开言道,“这世间,若论武艺,果然是人外有人。我与师弟阮飞鸣平素自诩武艺绝伦。败于二位尊使后,方又起精进之心。谁知我那大师兄周侗,行走江湖十数年,不曾有对的豪杰。昨日竟败在个客商手中。”
司马皓故意问道,“可是铁臂膀周侗周教师。”
“正是。皆因这几日南面有些绿林的强人为非作歹。我师兄承国公之命,领了人前去剿灭。昨日报马来报。师兄赶到时,一伙强人正与一队客商厮并那厢。师兄好意前去援手,谁知那客商中有一人不明就里,与师兄放对起来。竟伤了师兄臂膀。”
司马皓故作惊诧,“竟有这般里手?!”
“兀那汉子武艺拔群,其余客商却遭了强人毒手。个中还有回鹘模样的客商,被强人削去了首级。”
哈木宰虽知此话半真半假,但心下也是一紧,假意敬酒,“三位再吃一巡,休要再提此等败兴之事。想来定是寻常客商遭了劫掠,倒也不足为奇。”
苏章举起盏来,“尊使所言极是,今日饮酒欢愉,且不必理睬那尸身之事。待明日仵作验明,自有定论。”
阿拉义到底沉不住气,问道,“是何人尸身?此等案件乃由北京地面勾摄承办。与内制有何干碍?”
苏章微微一笑,“众尊使中有人走失,只怕遭了不测。验明方好。须回京时与官家有所交代。”
听罢苏章一席话,哈木宰三人偷偷对视一番。三人只恐再询问,司马皓生了疑窦出来,便不再作声。
众人又吃罢几巡,艾木哲德换了劝杯来敬姜成,“那日武榷擂上,在下观教授一身好武艺。心下敬佩。敢问何人传授?”
耶律姜成此时倒也明白事理,微微一笑,“尊使过谦。小可家中乃是富户,自幼体弱,八岁时得遇一位异人。言我骨骼精奇,只是气力不够粗壮,于是悉心传授此种武艺傍身。家父重金酬谢,自此凭此技艺行走江湖之上,罕逢敌手。”
艾木哲德点点头,“原来是这般因缘,但不知教授学艺几载?”
姜成顺口答道,“学艺七载有余。”
艾木哲德思忖片刻,突然问道,“在下粗通汉俗。教授那年一十有五年纪,岂非正行‘笄礼’之时?但不知‘炊熟’那日,这‘子推燕’却是何物?”
耶律姜成虽通晓汉仪,但并未烂熟于心,只忆得“冠礼”、“笄礼”皆指成年之意,却不知男女之别。
司马皓一旁听得真切,知晓此言乃是试探,正欲阻拦。却不料此时阿拉义已然站立对面,手举劝杯,“请少监吃一盏。”就在司马皓分神之际,耶律姜成已然答道,“‘子推燕’乃是以柳枝串联枣馍,插于户楣之上。”
艾木哲德呵呵一笑,“教授此话当真?”
姜成不知出言已有差池,兀自答道,“若不信,且问司马少监。汉地男子皆行此礼。”
此时哈木宰哈哈一笑,“教授恐是中了酒,我这大食人都省得中原男子皆行‘冠礼’,‘笄礼’乃是女子所行。莫非教授是女儿身不成?!”
此言一出,姜成方知失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此时,司马皓豁然起身,手中一擎酒盏,先是脸上泛起一阵绯色,继而说道,“尊使果然慧眼。惭愧,惭愧,实不相瞒,姜氏正是在下拙荆。适才却有中酒,故此败露了身世。”
众人听罢不禁愕然。阿拉义率先问道,“既是尊夫人,如何做这男子装扮?”
耶律姜成此时也是红云上颊,将头垂在胸前,心中却是灵机一动,“奴家自幼许配别家,争奈与夫君情投意合,只得私相授受。故此才做掩人耳目的主意。”
司马皓此刻只得顺情说道,“既如此,娘子也不必隐瞒,且去换将衣衫出来从新见过各位贵人才是。”
耶律姜成起身飘飘道了个万福,又偷眼对司马皓款款一笑,转身去了退室去取随身行囊。
众人见耶律姜成退下,又交头接耳一番,不多时,只见姜成着了新装进来。正是:鬓挽乌云,眉弯新月;肌凝瑞雪,脸衬朝霞。袖中玉笋尖尖,裙下风摆荷叶。雅淡梳妆偏有韵,不施脂粉自多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