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间一战,妹勒取礼在城头之上具是看的真切。心中只敬佩李文英这一套阵势,心下世间能臣良将者众,却不知有几个能破得这阵法。待到了二更,见鬼章大败而去,方才想起李文英交待之事。于是取出玉璧,命军士编成一队仪仗,开了删丹南门,浩浩荡荡出城前来“献宝”。
只听妹勒取礼朗声道:“夏天赐礼盛国庆中,有番邦寇我。逢此祸乱之秋,国士固奋勇,据敌于八方,然民生疲敝。危急存亡之际,幸得辽举义师。有耶律合鲁上将军引兵四万,于删丹城下破吐蕃鬼章十万众,救民于水火。邦泥定无不诚感辽主仁德、将军大义,欲报之。故今日代宣化府、删丹二城奉宝来献,为不负大辽恩义。还望将军代辽主笑纳。”
待妹勒取礼与仪仗行至耶律合鲁近前,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两势下松明火把亮如白昼,只照得耶律合鲁如新皇初登大宝一般。
正在耶律合鲁呆立那厢之际,妹勒取礼又捧出檄文一卷,丹田发力,一声劲吼,“《为大白高国檄番寇文》!”
辽国众军将不明就里,皆肃穆庄严,立候敬听。但听得妹勒取礼诵读起来,“盖闻曩者,古之圣贤图危以制变,所以有忠烈之士虑难以立权。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强唐弱主,则天执柄。而后威福由己,专制朝野,时人莫敢正言。终有神龙之变,永为后世所鉴。张柬之兴兵奋怒,尊立中宗,故能王道兴隆,光明显融。此则忠烈之士立权之明表也。
而今有奸佞番邦,其名吐蕃、回鹘,并称誉熏,妄效忠烈。以扫除凶逆之名,行侵官暴国之举。自寇我大白高以来,专行胁迁,卑侮生儒,乖法败纪。凡直言正色,论不阿谄者,皆受灰灭之咎。呜呼哀哉!
今,大白高士林愤痛,民怨弥重。故大白高主,授我大辽以裨师。自当援旌擐甲,提剑挥鼓,席卷起征,驱铁骑躬破誉熏奸佞。
我大辽自当以折冲霄汉之势,振百万长戈之威,持征夫千群之众,踏破誉熏!还乾坤朗朗、天下清白!
大白高各州郡当各整义兵,罗落境界,举武扬威,与我大辽并匡社稷。
今布告天下,共讨誉熏!当一夫奋臂,八荒同声!”
众军将听罢为之振奋,齐声高喝:“共讨誉熏!并匡社稷!共讨誉熏!并匡社稷!”其势排山倒海,震动寰宇。
待宣檄已毕,玉璧献上。妹勒取礼低声问李文英道,“先生何故并称二番为誉熏?”
李文英微微一笑,“将军有所不知。正因此二字无甚实意,故做如此称呼,但凭后人随意揣度、缮写。此檄更可广传于世。”
妹勒取礼似懂非懂,只是点头。
此檄文正是由李文英所做,此乃一箭双雕之计。一则为将耶律合鲁置于骑虎难下之境。二则为破梁太后姑息之策。
此檄文一出,果然被耶律乙辛、梁太后二人得知。
这边厢耶律乙辛听罢报马所奏,独自思忖半晌,心下不免欢喜。此刻玉璧到手,正无罢兵来由,黑城之地,取与不取尚在两可之间。若此刻退兵,定遭辽主斥责。若以义军之名,则可另做图谋。想到此,耶律乙辛忽然拍案而起,“胡都堇临危之际出此良策,真乃不世之材!本王定要重用于他!”
另一边厢梁太后得报,知辽军自称“大白高裨师、义师”,凤颜震怒。急令罔萌讹进宫来见。罔萌讹不知其中就里,不敢怠慢,换罢朝服便入了后宫。待见梁太后之时,只觉满面怒色,心下不免惶恐起来。
梁太后见罔萌讹跪在面前,将手中誉录檄文向他面前一掷,“卿替哀家解一解此中深意!”
罔萌讹颤巍巍捧起檄文,看罢一番,不禁暗自咒骂,“耶律乙辛这贼,果然背信弃义之徒。竟自作决断,置我于此等境地。”
此时罔萌讹却也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跪在原地,不住叩头。
梁太后到底对罔萌讹生不起怨恨,只得摆摆手,“卿且平身说话。”
罔萌讹方才起身垂手立在势下。但听得梁太后轻叹一声,“妹勒取礼若果真通辽,卫穆父女自得强援。如此这般,哀家与陛下岂非自掘坟墓。此引辽灭敌之策,乃是拜你所赐。为今之计,当如何是好?你当与哀家一个交代。”
罔萌讹稳了稳心神,开言道,“日前枢相得报,现辽帅萧霞抹与萧余里也兵合一处直奔娄博贝而去。既有此檄文,娄博贝自当无虞。”
梁太后听罢凤眼圆睁,柳眉倒竖,“罔萌讹!哀家如此器重于你,你却只与哀家在这厢塞责。可是想去追随先帝,到那里尽忠?!”
罔萌讹见平日所用诳语此时再难敷衍,心下今日若无奇谋妙计,恐难全身而退,不由得汗如雨下。正踌躇间,忽听殿外有人来报,“国相前来觐见!”
声音刚落,只见梁乙埋急匆匆步入殿中。正睃趁罔萌讹窘态,也知情势不妙,纳头就拜,待梁太后赐了平身,才见罔萌讹手中一卷誊录檄文。
梁太后用手指点,“罔萌讹!你且读与国相听听!”
罔萌讹领命,小声读罢一番。梁乙埋听罢也是大惊,旋即缓和颜色,心生一计,“太后无需多虑。乙埋正有一计。”
梁太后此时也无甚期许,随口道,“但说便是。”
“太后当亲具书信,将萧驸马请入朝中,致酒相待,用好言抚慰。以示辽、邦泥定亲近。此计妙处颇甚。一则,若妹勒取礼果与辽人通了款曲,此举可正视听,晓世人此社稷乃陛下与太后社稷,而非卫穆氏之社稷。二则,暂罢北、东两境兵戈,东南军将自可全力敌宋。三则,可探辽人虚实。如此檄文非出耶律乙辛之手,定生离间之效。届时帅不信将,将不笃帅。正于军心不利。自然可为我用。”
梁太后与罔萌讹听罢,颇以为然。罔萌讹又思忖片刻,开言问道,“若萧霞抹不来,又当如何?”
梁乙埋呵呵一笑,“若不来,此檄文不攻自破,只留笑柄于天下。”
“若来时,假戏真做,取我都城,该当如何?”
“指挥使思虑周全。只是现下萧霞抹与萧余里也合兵一处,也非我御围内六班直敌手。只是一事尚需劳烦指挥使。”
“不知国相所指何事?”
“指挥使所遣御围内六班直可是尚在卓啰城伏路?”
“正在卓啰城内。”
梁乙埋点点头,转身对梁太后深施一礼,“启禀太后。乙埋听闻卫穆父女于卓啰城内神思疲倦,身体酸疼,头如斧劈,身似笼蒸,一卧不起。不知可有此事?”
梁太后立即领诺,哈哈大笑,“国相所闻确有其事,不知国相可有甚灵丹妙药。此刻万勿悭吝,‘留他不得’!”
罔萌讹也领诺其意,连忙搭话,“果然这般,微臣自有药到病除的手段。只是卓啰城内尽是妹勒取礼亲信之人。”
梁乙埋道,“这有何难,若有那近上的食客、幕职,买通些个便是。”
梁太后听罢倒也满意,俄顷眉头又是不舒,二人见状问道,“太后还有何事烦忧?”
“但不知檄文中‘誉熏’二字从何而来?”
二人搜肠刮肚,却也掉不成书袋,只得苦笑一下,“恐有熏心之意。”方才罢了梁太后猜测。
三人定罢计策,罔萌讹与梁乙埋分头行事自不用提。此时删丹城内,李文英正与王盛夫妇、薛伏、折慕白玛四人商议,“你四人由折慕娘子引着速往卓啰城去,不日卫穆父女恐有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