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无事,东宫的大事便提上了日程来。其实说是东宫之主,恒羲日常理政,常日住在宫中麟德殿,鲜少入住东宫。因内宫还有宣帝众嫔妃,新婚之后众皇夫不便同住内宫,都要长住东宫。
钦天监选了两个吉日,一个是七日后,一个是二十日后。恒羲选了第二个,着礼部准备大婚事宜,并特许皇夫、贵夫、良夫家人来京都团聚、观礼。
夏衍并邱玉六人虽有了名位,但尚未正式与皇太女成婚,依旧在选秀的园子住着。只是条件比当日好了许多,不但随从如云,也不再与他人同居。
当日教导夏衍的司礼婆婆得了重谢,张小飞也得偿所愿,依旧跟着夏衍。按说他主仆二人此刻都该尾巴翘了老高,但出奇的是,竟然都比选秀时还低调谦逊了许多。
因为他们都不约而同的认为,虽暂居正位,但麟德公主当了皇太女,以后就是女皇,所谓后宫佳丽三千人,内宫恐怕不会止步于现在的六人,或许会有六十人,六百人…
别说以后,就现在贵夫邱玉就有可能恩宠凌驾夏衍之上。所以得意不是最重要的,如何能长久的稳定正位,并巩固未来女皇的恩宠才是最重要的。
主仆二人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这日午后,张小飞按照夏衍的吩咐,在修德五十条之后又罗列了几条注意事项,提醒他如何不骄不躁,团结大度。
夏衍午休醒来,便拿着全文阅读背诵。正嘴里念叨着:“不能有嫉妒之心,不能有不容人之量,不能有骄矜之色…”正用功入神,忽然小飞疾奔过来小声道:“殿下来了!”
夏衍一惊,来不及将笔记藏好,只胡乱反扣在书案上,便赶出去迎接。
因放了林胜眉去看望杨潇,所以恒羲身边只带了一名内侍。夏衍不敢抬头看她,只恭敬的伏地叩拜:“草民见过殿下。”
恒羲往日虽不喜他造作,但一来是父皇亲看重的人选,二来殿选时也是自己亲笔勾划,以后要常日相处,岂能一直别别扭扭,必然要从今日起改变态度。
她伸手将他虚扶起,口中笑道:“麒玉,你如今已是御封正一品的皇夫,不该再自称草民。称臣或名都可。”
夏衍听她叫的亲切,心头一时荡漾,忙回道:“是,臣改了就是。”
恒羲听他声音清朗,却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于她,又道:“你我今后既是夫妻,便不用这般拘谨,你一直低着头,莫非本宫是夜叉不成?”
随从的内侍一时忍不住笑了出来,夏衍不由红了脸,忙道:“臣出身低微,殿下如日月之光,臣不敢直视。”
恒羲叹了口气:“你总是这么教条啰嗦,”她本来还想说“”让人讨厌”这句,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也许真如他所说,他出身乡野,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也是有的。
既然选了他做皇夫,日常和睦些,不但让父皇母后放心,自己的内宫也会和谐安稳些。
这般想着,她随意在他室内转了几转,又道:“这里条件有限,再将就几日,待搬到东宫后就好了。你的家人可通知到了?何日进京?等到了着人与本宫说一声,本宫也好来探望。”
夏衍心中一暖,忙道:“臣自幼寄宿在舅父家里,这里已经是极好了。臣的家人已经带信过来,过几日母亲、舅父、舅母还有表哥一起进京。待观礼后便返回乡间,定不会给殿下添麻烦。”
恒羲听他说话一味的小心谨慎,虽是无趣,倒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况且以后他掌管内宫,这个性子倒也合适。
如此思忖罢又道:“若家人在乡间生活不便,可在京城置办宅子,也好方便探望。只是你要约束他们不要仗着身份胡来,坏了本宫的名声。只要循规蹈矩,本宫保他们富贵自然不难。”
夏衍不料想她虽尊贵,却是这般和气好说话的,一时感动又欢喜:“多谢殿下恩德,无论是留京还是返乡,臣定会约束好家人。”
恒羲点点头,见他依旧不敢与自己平视,便也不欲多待:“本宫这几日政务繁忙,可能没有时间多来看你,若有需要尽管找掌事就好。本宫还要去别处看看,便不久停了.”
夏衍不敢留她,便跟着送出门去。不料恒羲刚走了几步,便看见案上倒扣的书册,一时好奇便随手拿了起来。
“修德五十条…不能有独宠妄念…不能酗酒身有恶味…不能口出恶言…”恒羲随便读了几条,笑问道:“你写的?”
夏衍囧迫已及,只点头却不知如何回答。
若是往日,恒羲定然会觉得他又惯于演戏,但此时选他做了皇夫,却反而觉得宣帝果然慧眼如炬,掌管内宫确实需要这么一个知道自律的人 ,哪怕他是为了作秀争宠,至少维护了表面大局稳定。
“你写的很好。本宫常日拘于政事,内宫人事都需你打理,知道约束自己,便会少生错处。回头有时间本宫细看了,再帮你删改删改。以后也好交给各宫抄写牢记。”
夏衍哪料想自己的小心思竟得了夸奖,一时又羞又喜,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恒羲觉得他这样倒比往日可爱了些,只是一味低着头有些不爽,便伸手将他下颌抬了起来:“本宫来了这许久,竟都没看清你的相貌如何。”
见他抬起脸来,看清他姿容颇为俊秀,笑道:“麒玉倒是一幅好相貌。”
夏衍被迫与她直视,甚至因为他个头高了一些,甚至有些微微的俯视。此时方看清她今日依旧穿了一身男子的圆领袍,束着玉冠,显得英气勃勃,秀眉凤目间含着媚色却不失气概威严,当真不同凡俗女子。
刚被她夸奖了相貌,又想她便是自己名义上的妻子,此时更觉得一张脸都热了起来。
恒羲见他羞怯,便未再多停。从夏衍的居处出来,在一颗合欢树下稍停了一会儿,方道:“去邱玉那里看看。”
恒羲到了邱玉居处时,他正在独自下棋。一身天青色单衣衬着他肤色如玉,发色入墨,加之他神情清淡,更觉如世外之人。
听说恒羲来了,邱玉依旧不紧不慢的迎了,见了礼,并无多言。
恒羲见他对自己一幅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很是不爽:“可是不欢迎本宫来?怕扰了你的雅兴?”
邱玉道:“怎会,殿下日理万机,难得有时间过来,可否有兴致与臣下上一盘棋?”
恒羲点点头,随他坐到棋盘边,选了白子走棋。
邱玉微微一笑,执了黑子,也跟了一步。
二人无声的下了一会儿,恒羲又道:“家人可都安排好了?何时来京?”
邱玉却道:“臣只有老母,已为人质,怕是不能过来。”
“人质?”恒羲不解的看着他,“这是何意?”
“殿下遴选驸马时,臣在皇叔的封地兖州府。皇叔无意中见臣姿容出众,便使人将臣与母亲掳去,让臣中选后监视殿下,为他传递消息,并窃取麟德军虎符。若不然,便让母亲死于非命。如若落选,母亲和臣二人,都无活路。”
恒羲惊讶莫名:“你如今已中选,为何要告诉本宫?”
邱玉笑道:“恒王愚蠢,殿下却英才天纵,一手创办麟德大军,臣想,即便窃取虎符,恒王也无法号令大军为他所用。谁强谁弱如此分明,臣有何理由为他卖命。臣背叛殿下难逃一死,也必将连累母亲。倒不如坦诚,或许母亲还有一线生机。”
恒羲沉思良久,方道:“你很是聪慧。但若本宫今日不问,你将如何?你平日里并无刻意讨好过本宫,倘若落选,你又将如何?”
邱玉道:“臣在没有真正了解殿下前,恐怕任何谄媚都没有意义。臣来参选,并尽力让自己展示出色的姿容,臣不吝言语、语出惊人,以此博取殿下的注意,如此便是臣最大的努力了。此事原想等到殿下与皇夫大婚后再告知。既然今日殿下问及家人,提前告知想也无妨。”
恒羲内心五味陈杂:“所以,你来参选,并努力中选,只是,为了救母亲?”
邱玉微挑起嘴角:“那时怎么想到殿下会在九州遴选驸马,所以那时,那时臣只是想努力考取功名,或许能在文华殿上再见到殿下。”
“为何要再见我?”
似乎是恒羲突然改口自称“我”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只是他很快便掩饰了过去,轻声道:“殿下第一次出征即大捷而归。此后每一次征战,无一处败绩。民间视殿下如天神临凡,臣是凡夫俗子,自然想再见到殿下。”
恒羲内心有些微的失望,但她从未对他抱有过多余的期望,也不敢泄露自己对他的中意。宣帝说身为帝王最忌痴情,她也不能允许自己过于放纵感情。
如是沉吟一时,她自贴身处掏出两片虎符来:“确实如你所言,这虎符只是麟德军的图腾,除了本宫和林将军,没有人能调动麟德军一兵一卒。原本另一片虎符在父皇那里,今日刚交与本宫。本宫即位后,麟德军便会交由林将军掌管,这其中一片虎符也会交与她。今日恰巧都在,你便一并拿去交换母亲。”
一向风清云淡的邱玉也震惊了起来:“殿下不怕臣诓骗?这虎符如此要紧,万一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恒羲笑道:“你放心拿去便是。且恒王也必不会相疑。事不宜迟,本宫找人以你的名义与他联络,让他将你母亲尽快送入京,”她站起身来,“这局棋留着以后再下,本宫也先回去了。”
邱玉虽原本就相信麟德公主必能挽救此事,却不料这般干脆利落。他为人原是清冷,并不会说感恩戴德的话,此时内心火热无人可知,也只是默默的将恒羲送了出来。
恒羲想了想不好厚此薄彼,决定再去看看其余四位良夫。
虽然她内心只想执手一人偕老,但日后身为帝王,也需要尊重帝王的规则。比如这次遴选六位良家子,便是宣帝对女儿入主东宫摆出的最大规格与排场,也是无上的宠爱与坚定不移的态度。